怀　念　父　亲

一直想为父亲写点什么，然而每当提起笔来，沉重的心情就难过不已，只好中途搁笔。小草绿了黄，黄了绿。又是一度春风至，在今年的清明节到来之际，我终于将多年的想念化成了文字。

父亲仅仅29岁，就被病魔夺去了年轻的生命。那是1963年的冬季，不满10岁的我依稀记得父亲在最后的病痛挣扎中，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母亲将他睁着的双眼用手合上，然后在一片哭声中父亲被放入棺材里，由一群人将父亲送到村头坟茔中。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有轻微的肺病，至于怎么得的我说不清。六十年代初，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温饱实在难以保证。在极其艰难困苦的生活条件下，父亲的病情日益加重。记得有一次，父亲要吃小米粥，母亲走了好几家才借来一小碗米。靠野菜度日时居多，那年春天，我和母亲去山下挖回一袋子柳蒿芽，用开水煮好后拿到父亲身边，可他有病没胃口，吃不下。就这样，还要坚持劳动。当时我们一大家十几口人生活在一起(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小叔叔、小姑姑……)，家中的杂活十分多。由于父亲的病重，我们这股四口人在这个大家庭里就成了负担，祖父常要求父亲干些轻微的活计。有一次，父亲去放羊，惟恐一只乱跑的羊丢失，就急着追赶，刚跑不远，不料突然大口吐出满腔鲜血，昏倒在路边，于是立刻住进医院。然而只住七天就因付不起钱，被医院劝回，出院后卧炕不起一直到最后……

听母亲多次讲，村里人都说父亲是个才子，可惜命不好，死白瞎了。父亲非常聪明，高小毕业后以全县第一名考入县中学。可是祖父说啥也不愿意供他读书，先后两次去学校和老师谈，要求父亲退学，理由是家里兄弟姐妹多，需要挣钱养家。无奈之下，父亲只好辍学回乡教书。参加工作后，父亲勤奋好学、认真备课、讲究方法，教学成绩十分出色。

人们说父亲心灵手巧，做啥像啥。当年，我家住在村子一头，不但经常遭遇小偷，一年中养的家禽家畜还多次被野兽夜间侵袭。记得一个半夜里，小猪被狼叼跑，家里大人们都出去追找，结果第二天早晨，在一个大粪堆旁发现了几缕猪毛。于是，父亲花费了几个夜晚休息的时间，制作成一种简易的“监听器”，它的作用是，无论何时，人或动物一进大门，屋内就会发现。自从有了“监听器”，我家再没有受过小偷和野兽的侵袭。六十年代初，家乡贫困落后，村里几乎没有几人会用缝纫机。父亲从来也没学过，可他通过看书便会裁会做了。我在小学一年级时无钱买布做衣服，父亲用一双“褥里”给我裁剪了，并用邻居家的缝纫机做成非常时尚的“列宁式”上衣，班主任李老师非常欣赏，买布求父亲帮她做了一件。

父亲病重后长期卧炕，但始终没有放松对我学习的管理和习惯的养成。有一次，他把自己仅有准备买药的一元二角钱拿了出来为我交书费。平时还向邻居家的小同学打听我在校的学习情况。可惜，仅仅小学三年级就失去了父亲。

父亲的早逝，非但使我童年生活没了依靠，尤其是对我的成长损失更大。父亲生前，方圆十里藏书有名，古今中外名著皆备，天文、地理、历史、科技等书俱全，这在当时的农村里确实难能可贵。由于父亲博览群书，知识丰富，因而，人们送他绰号“小诸葛”。同时乐器样样精通，书画诗棋出众。奶奶生前一提起这些就露出自豪的神情，然后又非常难过。由于母亲没文化，加之父亲去世后无法想象的颠簸，居无定所，所以那些好书很快就失散一空。我常想，如果父亲的寿命能长一些，我一定会受益匪浅。

然而，当年区区肺结核就剥夺了父亲的生存权力。如果是现在，这病算不了什么，用好药很快就会恢复起来。可那时，连几支青链霉素都买不起，面对死亡一天一天地逼近父亲却无可奈何。一想起这些，我就感到一种锥心割骨般的痛。父亲病时需要我，我却不能自立，等我能自立时，父亲坟头的柳树已高过人，一片孝心无处报答，这是人生何等的悲哀!

虽然四十年快过去了，但对父亲的想念没有被尘世的喧嚣和庸碌所覆盖，反而日益加深。

作者：芮伯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