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密码终于套开，可以以当初的身份做个全集了。我承认，当初我是把诗当作一项事业来做的，现在看来，我追求的并不是什么诗的目的，而是这样一个复杂多变的过程。蓦然回首，我发现，几乎每次疼痛之后，都蕴含着一次诗的嬗变。艺术是无止境的，诗当然也是，我就是在这种探索的过程中诠释生命和人生的，如此而已。所以诗集命名为《如此而已》。

序

这里集结了我1981年至2006年之间保存下来的诗作，她是我思想和情感的见证，同时也可以从中窥见我学诗的艰难历程。不管怎样，我写了，而且从不免强自己：是诗促使我写了出来，而不是我写诗出来。我信，诗是从人心田流出来的一股清泉。

我记得我作诗的最初日子。那时生命象是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震撼，每日里有清泉从心田迸出。因为看的诗少，无所傍依，无甚教条，什么诗的艺术和技巧都无暇顾及，情感的泛滥淹没了一切。那时写出来的东西纯粹是一种生命力的冲动。我写了很多，也撕了很多。我把心灵的一切都用分行的形式表达出来。这就是我最初所谓的诗。那样的日子于我真有意义。我只知道梦想、作诗。

在此，我不无遗憾地说，受着“诗言志”的影响，从一开始，我就把诗看作是一种抒发思想和情感的形式，当作一种表达人生的工具，因而写起来毫不费力，心中有话就说出来了。确实，那时候，诗对我来说不过是一种“说话”的方式而已，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话语意义”日渐消隐，“怎样说话”自然而然的凸现出来，于是“写什么”便退居到其次，而“怎样写”提到前所未有的地步。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堕落，还是进步？

我承认，当初我是把诗当作一项事业来做的，现在看来，我追求的并不是什么诗的目的，而是这样一个复杂多变的过程。蓦然回首，我发现，几乎每次疼痛之后，都蕴含着一次诗的嬗变。艺术是无止境的，诗当然也是，我就是在这种探索的过程中诠释生命和人生的，如此而已。根据时间和风格的不同，我把这一探索过程分为五个阶段，以下略作说明：

卷一、初生之白。写作时间为1981年~1987年。少年情怀总是诗。当时的诗作大多数以抒小我之情为主，爱情构成了创作主要冲动，但也不乏物我交融之作。事实上，这类广义的抒情在我今后的写作中仍占有极高的比例，只是抒发的情感深浅有所不同。

卷二、美丽的迷惘。写作时间为1988年。这一年是我最为痛苦的一年。其一，我对诗开始了形而上的思考，因而对诗的“用处”和自己能不能写诗从根本上产生了动摇的态度；其二，人生的境遇的改变，感受的不同，必然导致写作方法的改变。总的说来，这个时期的诗作用一种摇摆不定的方式表现我内心的苦闷和迷茫。秋天那种压抑的气息，以及迷离恍惚的夜景强烈刺激着我，我创作的热情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后来，我发现，这个时期的诗作以意象的繁复多变为其特点。这是从我逼仄的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曲最为哀痛的青春挽歌。

卷三、蔚蓝的喧哗。写作时间为1989年~1990年。此时的诗作以蓝色为调子，是一种梦后忧郁清醒状态，正如诗中所说的：“我孤身栖息在生命的岬角/看没有浪花的脊儿在碎破。”必须提一下，在这里我试图把古典的诗情和现代诗意有机的融合，不管效果怎样，总该是一种尝试吧。其次，我立意写一些理趣与禅意的冷诗，最终还是让情占了主导。我想，大概我还没有到写那种诗的年龄吧？我以为，诗有两形式：一种是以情泛滥的汪洋大海，一种是以智覆盖的蓝色湖泊。我现在还在情海里沉浮呢！

卷四、新生之黑。写作时间为1993年。在沉寂了两年之后，我创作的冲动最一次爆发。这是一股势不可挡的山洪。我有意地把古典诗情灌注到毫无诗意的现代生活里，然后用一种黑色的镜框框起来，悬挂在墙壁上让人瞻望。你也许会忽略镜框里面的内容，唯其黑色是那样的醒目。只可惜，这黑色最终被八月那场无休止的淫雨淋个殆尽。

卷五、网“诗”如烟。我以为从1993年之后我不会再写诗，哪知2005年无意闯入网络，唤起了我沉睡12年的激情，我再次一发不可收拾，大大的“玩”了一把，后来我发现，那时的我的确有些浮躁，而诗是需要沉下心来的，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把玩。

以上算是序。

卷一　初生之白

1.《我来了》

我是你眼角初现的鱼尾

我是你风中飘扬的青丝

我是你夜半无人理会的梦呓

母亲，我来了

世界踩在我的足下

双脚是离开的理由

即使走到天涯海角

眼睛也会记得回家的路

我是掷地有声的方块字

我是隆隆炮声后散不尽的硝烟

我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一粒尘埃

祖国，我来了

贫穷穿在我的身上

年轻是无畏的支票

就算烧得只剩灰烬

也能肥沃贫瘠的土地

我来了

不需要任何借口

长江、黄河在我血管里喧嚣

我至今仍是埋头赶路的人

那么蓝的天

那么绿的地

从书包里探头出来的青春

振翅高飞成一只鲲鹏

1981年

2.《十六岁的战争》

战争始于一只苍蝇

苍蝇在我身边翁营了好久

苍蝇的眼睛看不到我迷惑的脸庞

把我的青春当作一桌丰盛的午餐

风起于彬林的葱茏

最后泛滥成池塘的涟漪

那么黄、那么黄的浑浊

都洗不掉黑夜分泌的惶恐

一开始就败北

败北于琅琅书声

待硝烟徐徐散尽

我看见那张姣好的面容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十六岁的天空布满乌云

只等那惊心动魄的雷声炸响

闪电将刺瞎我年轻的眼睛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十六岁的世界没有喧嚣

那只曾经为我呐喊助威的蝉

可能已被阳光吞噬

十六岁的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瞬息万变的心情就是一个个地雷

当年龄的白旗举出以后

满目都是小心地雷的告示

1981年

3.《告诉我》

告诉我

当右脚迈出以后

怎样才能使左脚留在原地

告诉我

当所有的去路截断

怎样才能产生置之死地的勇气

告诉我

当遭受生活的欺骗

怎样才能找到真善美的化身

告诉我

当太阳沉到地平线之下

怎样才能使它明晨升起

我不需要理由

我只需要答案

相信或不相信

1982年

4.《怅望群山》

（一）

山！山！山！

山外是山

山那边还是山

人看山山也看人

山把人看小

人把山看低

（二）

山的颜色

是人的眼睛涂上去的

嗅嗅仍闻得到人的汗味

是先有山后有人

还是先有人后有山

抑或人和山同时出现

（三）

远处的松涛宛如心跳

只那么一只拳头的距离

人和山始终隔离

我们禁不住要问了

是我们走到山里去

还是山来到我们中间

1982年

5.《乡愁》

我常常在书本里看到

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我从哪里来

又是谁家的孩子

没有一寸月光养我的怀乡病

没有一间屋宇做我的故乡

我在一页页铅字中流浪

徒然地计算着回家的距离

虽然我知道父母的来历

知道那个叫家的地方

他们来自茹毛饮血的年代

离开森林，然后流落田野

种出一种生命叫粮食

我应该理直气壮地说

我是农民的后裔

必须承认的一点是

我血管里汹涌着纯洁的兽性

和我的祖先们一样

皮肤里藏着泥土和太阳

其实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家乡

折磨我的是另一种更深沉的乡愁

我听见有人说明天是星期六

于是乡愁变得象暮色一样辽阔

1982年

6.《路》（外一首）

——写在逃学路上

从心灵长出的一条路

一头潜入黑夜

一头铺向太阳

我听见

眼睛寻找光明的声音

一只飞蛾于是诞生

开步走吧

即使葬身火海

正好燃烧自己

《我回来了》

几年负箧在外

把我的脸变成方块字

其实不相识是诗人的托词

我只想喊一声：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书包里塞着十八岁的惶恐

几页来不及填写的热血

趁着冬雨下个淋漓

我回来了

宛如得胜回朝的将军

十八只颜色不一的母鸡

列队欢迎我的凯旋

我回来了

面对田野露出的峥嵘

我不能说你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我一事无成

1983年

7.《春天，田野在受孕》

春天，田野在受孕

受孕于吹面不寒的杨柳

受孕于沾衣欲湿的杏花

只等酝酿了一冬的油菜花

把羞涩道破

春天，田野在受孕

老牛频频地呼唤迷途的犊子

犁翻红花草开得灿烂的激情

那么多不知疲倦的蜜蜂

把甜蜜采出

春天的田野一片繁忙

飞鸟用最摩登的姿势

抖落远方桃花的芬芳

春天，我携田野的新娘

畅谈美好的未来

1983年

8.《在四月的田野我歌唱》

在四月的田野我歌唱

那是十八岁的青春在飞扬

一不小心碰落朝露的嘹亮

唱响一整垅谷子的金黄

世世代代老乡隐蔽的伤痛

于是随着禾苗生长的节拍泄放

在四月的田野我歌唱

歌唱那荷锄的老农

把时光挖成年龄的空洞

歌唱那牛背上的牧童

用阳光的天真粉碎贫穷

还有那漂浮嫩绿之上的姑娘

草筐里装满年轻的爱情和幻想

在四月的田野我歌唱

当暮色收拢我歌声的翅膀

千年的“石镰”吐出清冷的光

颠覆了我的村庄在月光之中

寂静刺穿我的胸膛

1983年

9.《仰望星空》

今夜，在田野，仰望星空

十八岁的我小得如一只昆虫

阔广的田野是我的床

寂寥的天空是我的毯

今夜，我只抚摸丝绸的柔软

今夜，我只抚摸星空的无穷

我抚摸禾苗如同抚摸姑娘的肌肤

那么多的惆怅贯穿我的胸膛

我摸出了夜色的清凉，老农的叹息

甚至半声哀绝的蛙鸣

今夜，在田野，在初夏的田野

我抚摸星星如同翻阅书页

那么多的未知击伤我的眼睛

我摸出了嫦娥的寂寞，吴刚的唏嘘

还有那只兔子的扑朔

今夜，我不可能幸福

我的手指掠过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那里正上演着苦难和贫穷

八万万双手同时举向苍穹

今夜，我不可能迷失

我的手指掠过亿万万光年的宇宙

那里爱情谢幕月光登场

只留下深邃得令人心悸的空洞

今夜，在田野，仰望星空

十八岁的我小得如一只昆虫

今夜，我肯定无眠

瞑想着许多年之前或许多年之后

有一个人小得和我一样

孤零零地，在田野，仰望星空

1983年

10.《大地的情人》

祝福我们这些大地情人

连骨头也发出泥土的芬芳

或许是刀耕火种的先人

把对土地的图腾植于基因

纵使我们洗呀洗，用雨和雪

用酒精，或者城市的霓虹

甚至不惜用五千年积攒的文明

仍洗不掉身上甲壳般的青苔

我们匍匐大地

一如蝼蚁的虔诚

森林是我们的头发

江河是我们的血管

亘古的涛声不绝于耳

蜿蜒于重峦叠嶂之中

然后博动我们的心脏

开出一种花朵叫爱情

我们是大地的情人

大地是我们的新娘

我们分担风雷、寒潮

我们共享雨露、阳光

我们是大地的情人

大地是我们的新娘

贫穷催生善良的花朵

苦难造就坚强的粮仓

当大地敞开胸怀接纳我们的肉体

从此又耸出了一座山峰

1983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