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冬日特有的刺冷的风夹了小股的沙尘扑向这片灰黑的世界时,一天已经将至结尾。
悬在西边的太阳决绝地沿着那条曾徘徊过几亿万年的天空,兀自燃烧着只属于自己的火红的热情,奔向未知的大地彼岸。天边的铅云裹着微红的绒衣,慵懒而麻木地注视着那蓼蓝的、沉静而坚硬的天空中再次进行的一场白昼的谢幕礼……
无趣之中收回目光,李晓溪低头瞟了一眼桌上微微晃动的半杯开水,热气还在袅袅地上升,这使她想起了春节放完鞭炮腾起的味道好闻的烟雾。工作已经满一年了,三尺讲台,足以了了她心中小小的愿望,日子紧张而充实,至少她是这么觉得。只是一件事扰得她心烦意乱。她已经26了,眼看要变成老姑娘,却绝口不和家里提恋爱结婚的事,爸妈自然不能不管,于是这闹心的……
火车还在有节奏地奔驰,车厢里闹哄哄的,吃饭的点到了。晓溪揉了揉有些钝疼的太阳穴,打开小包准备翻出些零食垫垫空荡的胃。忽然一丝冰凉的触觉自指尖传到心里,手一勾,一条半旧的黑线绳金属十字项坠便晃在空气中。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名字便像冬日里映在水中的云影,若软而冰凉地浮现在心中。
沈冬阳。
如果说初恋是个美好的童话,沈冬阳便曾是李晓溪心中最完美的王子。
12月10日 晴 58路公交车上
他说,你好,脸上的笑容明朗而热情,仿佛隔了沾着些微尘埃的玻璃窗投在李晓溪身上的阳光,暖暖的,烘得她的脸火一样热。她的思维在一瞬间有些迷糊了,仿若对面站着的这个身穿军装的年轻男孩只是她偶然想象出来的人物。他微微一笑,她如沐春风。
很久之后,李晓溪还会在短暂的呆愣中忽然笑出声,惹得刘岄和玲子嘀嘀咕咕。她是个其貌不扬的高中生,内敛的性格,古怪的脾气,也只有这两个好朋友觉得可亲。沈冬阳则像一枚裹满阳光的鹅卵石,扑通一声扰乱了她心中一直平静的湖泊。
两个月后。
他们又一次取得联系,在虚幻的互联网上。
他们都很激动,仿佛阔别多年的老友。她颤抖着一下下敲着键盘,仿佛敲着自己的心脏。他说,我等你很久了。她便哭了。他说你等我,我去看你。
她便一天天数着日子,一天天,像个守着美丽诺言的公主。她的目光在回忆中沉浮,隔了重重的烟霭与灰烬,一个明朗而灿烂的笑脸便出现在空气里,沈冬阳,她念,嘴角便轻轻地飞扬。
晓溪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直到确定青石桥的那端的凝目的少年的确是在望着自己,她才慌乱地站在原地扯着手中的发梢,任他一步步走到自己的眼前。当幸福突然降临,一切的镇定都会变得可笑。沈冬阳说,我知道在这里会遇见你,所以,不需要很惊讶。
故事像一切浪漫的童话,唯美到让人觉得不切实际。
他带着她去看初春最灿烂的迎春花,她的心情便若漫山的嫩黄一色,柔软到无法捞起。
他带她去看柳岸春水,金红的鱼儿逐波嬉闹,她的心情便若灵动的游鱼,欢乐到难以抑制。
他带她去踏浅草长路,绿意淡淡,长发轻绕,她的心情便若呢喃的燕子,轻松到不愿停止止心跳……
他说自己那天在人群中看到了一株不染纤尘的白莲,只将他的眸子攫走……
沈冬阳说,我不知道自己能够陪你走多久,但我希望能陪你一直走下去。李晓溪轻轻一笑,用她自己认为最合适的方式回应他的承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在心里默默地念,似是对着远处的悠悠天穹起誓。
快乐总是短暂的,李晓溪很清楚,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地去认真细味每一秒的温馨,时间还是会毫不留情地把昨天带走。所以她在听到了那个消息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只是惋惜。
两个月后,沈冬阳离校到上海。
他走的那天,满校园的樱花含苞欲放,红郁的枝头沉甸甸的,就像两个人沉重的步子。他低下头,将一条并不精致的金属十字项链放在晓溪手中,丫头,这条链子我只交给愿共走一生的女孩子,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李晓溪嗓子干涩,呜呜地发不出完整的字音来。只得抬起头努力地挤出一个她认为很自然的笑容,然后很僵硬地点了点头。他便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她一颤,任温热的裹着樱花清甜的气息将自己淹没。
一年后,李晓溪高考完毕,即将步入大学。
沈冬阳已工作一年,两人再次见面。
7月20日 晴 热
一前一后,两个人不亲近也不疏远,弄得路人搞不清两个人的关系。李晓溪觉得奇怪,她从他的白衬衫上找不到了18岁时阳光的气息,她觉得眼前这人太过镇定和沉默,她发现他已不牵自己的手……他什么也没说,她也什么都不说。
58路公交车,依旧撵着细碎的光影往前行走,小城的夏天,满街的葱郁。他们各自沉隐在自己的思想里不再对视微笑。迎着疾驶而来的风,晓溪的眼泪不情愿地消散在空气中,偷偷撇过头,她看见沈冬阳更加英俊的侧脸朝向绿郁的窗外,微微皱着的眉头、冰冷若霜的目光。她突然觉得冷,尽管满头的汗珠。
一直目送他消失在火车站窄窄的入口,李晓溪觉得自己快要晕厥。沈冬阳三次回头看她,依旧是紧锁的眉,飘忽的目光,但是她看明白了,他要她回去,他说再见。
她的荷叶色遮阳伞和他空间里出现的那个女孩的样式是一样的,不知道他看出来了没有。也许有了玫瑰他已经不再需要一枝白莲了吧!她笑,觉得自己幼稚。
一周后,李晓溪如料收到了沈冬阳的邮件,标题,珍重。
晓溪,我们不可能有未来的,我们不合适……她叫张沁,是我家人已经一致内定的的妻子……她有她的好……你不要再多问,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不要总活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不用回信,不要联系我,也请告诉刘岄和玲子她们不要打扰我的生活……珍重。
尽管心里早已预想过千遍,李晓溪还是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手抖得不像样子,疯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自己就那样直接晕厥过去,然后醒来之后,什么都不再记得,包括沈冬阳,包括十八岁那年冬天的漫天阳光。
李晓溪最终还是很没骨气地拨通了沈冬阳的电话,那边的声音温柔依旧,只是讲话的内容冰冷刺骨。晓溪忍了内心一片片碎落的声响在嘴角挤出一湾笑容,冬阳哥,我祝福你,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李晓溪狠狠地哭了一整夜,将被角咬得染出红晕,天已经微微亮了。她微笑着看了窗外木槿花红瞿瞿的影子,轻轻对自己说,天已经亮了,王子与公主的梦也该醒了吧!
火车还在呜呜地跑着,如同一头精力十足的的小兽。李晓溪靠着硬硬的靠椅,嘴角仍带着那分苦涩的、沉静的笑容。窗外的世界已经漆黑一片,车窗上倒映着车厢内昏睡的众人,远处传来稀稀落落的鞭炮声,一股新年的气息淡淡地飘了来。叮铃……一声细微的金属坠地声传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李晓溪的头此时已偏了在一边,她的好友同事兼老乡许飞的肩上,许飞的脸微微一红,并没有躲开,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车窗外黑色苍穹上星尘间的风,正轻快地奔跑着,留下身后一串属于时间之外的遗失的童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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