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无题三章》

（一）田野

没有门

没有窗

我拿把锄头

敲碎厚厚的墙

进到肥沃的深处

我听到

禾苗扎根的声音

和昆虫的质问

同样的理直气壮

（二）村庄

没有流水

没有小桥

千年的昏鸦瑟缩古树

夕阳西下

我和狗并立

拉长村庄的影子

缠绕在枯藤

今夜必将有甜蜜

从鼾声中流出

（三）菜园

菜园停泊诗人的心

一边是葱茏

一边是荒凉

没有绿色的土畦

躺着疲倦的梦想

年轻的白菜精力过剩

四处横溢的笑声

撞了胡萝卜的腰

一下子又长了一寸

1984年

22.《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

我就在这片田野哭泣

泪水又大又甜

赛过沉甸甸的稻子

很久以前

我就渴望身上长满水稻

长长的，象正午的阳光

消灭贫穷的村庄

很久以前

我只是一只小小的昆虫

住在田野的中央

头枕杂草的浪漫

很久以前

我就离开这片田野

四处流浪寻找爱情

因而失去方向

是很久以前了

很久以前的以前

我就为这颗漂泊的心

寻找休憩的港湾

1984年

23.《我是一粒稻子，或叫农民》

我仅仅是一粒稻子

我只能以沉默

回答阳光的亲吻

回答风的抚摸

或者暴风雨的粗暴

或者飞鸟的淡漠

我低下头

决不是谦虚

也不是自卑

我是向田野致敬

没有田野的奉献

我不能成为一粒稻子

我仅仅是一粒稻子

小得可怜的稻子

我外表憔悴

有点象肝炎的黄

我内心纯洁

一如白云的白

不管赞美如何

不管卑夷多少

最终我只是辘辘饥肠的过客

因为我仅仅是一粒稻子

我的使命就是粉碎自己

粉碎自己，荣归田野

成全另一粒稻子

有人叫我稻子

我更喜欢另一个名字

那就是农民

1984年

24.《别说田野是平坦的》

——怀念七年前雷击夭亡的哥哥

别说田野是平坦的

它起伏，宛如群山

我看不见你

正如你看不见我

我们站在各自的位置

把眼睛抛弃在天空

因为我们都相信

天空有我们找不到的东西

那就让田野起伏吧

那就让群山连绵吧

别让一个人的盼望

伤害另一个的孤独

让天空继续空白

或者产生叫乌云的思念

好让我们干巴巴的等待

有着泪水的滋润

最好是还我一个雷声

炸响沉睡七年的怀念

我的眼睛需要波涛汹涌

我的青春需要血祭

1984年

25．《暴风雨将要来临》

暴风雨将要来临

请把我们的梦，一个个

藏进禾苗的空心

那里黑咕隆冬极为安静

阳光也不能抵达——

我知道黑暗是安全的大门

现在让我们的心跳减弱

把危险的风雨闩在门外

如果感到些微的寒冷

不妨屏住气息使血液流回

然后点上灵魂的灯

照亮寂寞放心地假寐

这样才不会错过一场厮杀

天与地的较量在耳根进行

管它谁胜谁负谁逃窜

我只品尝虚无品尝孤独

在暴风骤雨里失去一切心情

等待太阳以胜利者的姿态现身

1984年

26．《生命》

我喜欢一根稻穗上的谷子

它们诚实地记录了日子的颠沛

从青涩到饱满

何止走完季节的流离

身躯暴露无遗

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小小的头颅英雄般昂起

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或许

这就叫生命

1984年

27．《也许我从来没进入田野的心脏》

来到田野的中央

我象小偷一样张惶

盯着每一个可能的空隙

那是进入田野心脏唯一的路

我借阳光的迅疾遁于水中

水之无形立即淹没呼吸

我借春风的得意潜入禾苗

蔚蓝的波涛立即洗去听觉

我借蚯蚓的坚毅钻进泥土

结实的黑暗立即削去双脚

我只好匍匐田野上

匍匐成一堆没有意义的东西

和禾苗激荡着自古以来的悲伤

也许我从来没有进入田野的心脏

1984年

28．《十九岁的天空》

有一种天空别人无法看见

连飞鸟的翱翔也被挡在天外

那里星星随我的心情改变轨迹

日出是夜晚的开始

那里没有光明没有黑暗

所有的乌云都被驱逐或删除

那里正开垦没有泥土的田野

种植迷茫种植忧伤甚至种植眼泪

我十九岁的天空开始倾斜

密集的星星惊惶失措四处溃逃

就连处变不惊的太阳也磨刀霍霍

准备把早晨砍掉一半

母亲骂我晨昏颠倒

我责怪乡亲们黑白不分

当人生的大幕徐徐拉开

十九岁的天空竟忘了台词

1984年

29.《我需要这样一个村庄》

我需要这样一个村庄

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村庄

我把她叫做故乡

又称之为天堂

我需要这样一个村庄

仍然是青瓦白墙

仍然是小桥流水

一副羞答答的模样

那里的清晨如梦

鸡鸭犬牛奏着生命的交响

那里的夜晚如此亮堂

没有停电的忧伤

老人不再佝偻身子

小孩是初春的池塘

妇女鲜艳得象仲夏的菜园

男人如水稻一样坚强

那里没有贫穷

梦想催肥贫瘠的土壤

长出的谷子大如鸡蛋

鸡蛋象眼睛一样明亮

那里没有自卑

尊严是一件廉价的衣裳

穿在男女老少的身上

一个个象水牛一样健壮

那里不再寂寞

到处是歌声的嘹亮

到处是书声的琅琅

诗成了人们的不可缺少口粮

我需要这样一个村庄

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村庄

我把她叫做故乡

又称之为天堂

1984年

30．《无题》

熹微在天空中显现

云雀指去黯淡的云片

谁人的笑语落在湖心

泛起涟漪圈圈：

我为什么流连

阳光照着灰白的道路

路上的行人少见

只有麻雀困倦的歌唱

压到我寂寞的心田：

我为什么流连

薄暮起于苍翠的群山

轻盈地撒落水面

橹声没入透明的轻纱

渔翁的歌声还能听见：

我为什么流连

月亮悄然挂在树尖

人们已经入眠

和软的风吹着我的热面

有温柔的心颤：

我为什么流连

1984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