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一件事情了。

放夜学了。老师们打发走各自的学生，拖着疲惫的步子走进了办公室。老师们却又不能就此歇息。还有大量的本子正等待着老师们的批改哩。

此时，太阳还赖在远处的一颗大树枝头上燃烧。可过不一会儿，就熄灭了。渐渐的，沉入地平线去了。校园终于静下来了。再也听不到孩子们的吵闹声了。连最好贪玩的学生都已经回家了。起风了。风吹起落叶沙沙响。这响声又是那样的动听。似在演奏那曲《园丁颂》哩。

一阵自行车的铃声响起，却也并未撩起老师们的好奇。老师们仍在埋头批改。待自行车支好，“咔嚓”一声脆响，车锁好了。过了会儿，一声“老师们辛苦”响彻办公室，老师们这才抬起头，哦，原来是开了几天会回来了的校长。校长正面带微笑看着老师们呢。老师们不禁皱起了双眉，惊讶地看着校长。

校长却并未觉察出异常。校长喘了口气，边走近自己的办公桌边说，还生怕老师们都走了哩。

声音轻柔，如室外正起的晚风，听起来感觉舒服极了。

可老师们却身子一紧，这是么啦？才离开了几天，这一回来么就脱胎变换成了个小女人样说话小声小气的呀？么全没得了往日的声喉嗓大了呢？老师们更加睁大了眼睛，瞪着校长，观察着校长。

校长轻轻拉开椅子，轻轻拉开抽屉，拧起抹布，放进黑色手提包，关严，轻轻擦拭椅子，轻轻擦拭桌子。又低下头瞅了瞅桌面，确信没得一星灰尘了，校长才转身轻快地走出办公室，站在操场上用劲抖抹布上的灰尘，又轻轻咳了几声，才返身也是轻快地走进办公室走近自己的办公桌，坐下，喘了口气，闭上眼，养了会子神，睁眼，轻轻拉开抽屉，拿出公文包，“咝啦”一声响，拉开拉链，陡地红光一现，拿出本红本子，翻了翻，又合上，又是“咝啦”一声拉上拉链，放进公文包，又轻轻关严，这才抬起头扫了一眼老师们，笑着说道，请老师们都坐拢来些，我们开个会了。说完，又去翻本子，抬头，见老师们都未动，也不计较，只笑笑，说，我知道老师们都一直在看着我。我也知道老师们还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心里还在想，么才离开几天，这一回来么变成这样子了啊？象个姑娘婆婆，说话细声细气的呀？说到这里，校长停了下来。听到老师们的笑声，校长跟着也笑了笑，继续说，我想请问一下在座的各位老师，是象我这样说话听了舒服些呢，还是像我们以往说话像炸弹样炸炸甚听了舒服些呢？说到这里，校长又停了下来。转身扫视了一下老师们。

办公室里更加寂静了。

天完全黑了，办公室里都漆黑了，老师们却都不觉得。校长站起身，走了几步，“咔哒”拉亮了电灯，办公室里顿时雪亮。老师们连忙闭上双眼，抬手揉了下眼珠，睁开，适应了亮光，却还是不开口说话。却还是默默地看着校长。

校长走回座位，坐下，又说，答案肯定显而易见的，只是老师们都不肯说罢了······

当校长还在一味地启发老师们的时候，坐在校长身后的陈老师实在忍不住了，陈老师站起来，说。声音自然是炸炸甚，校长啊，你郎也不要再启发了，我们也都知道了······

校长一惊，扭转身笑着看着陈老师。

陈老师说，今天中午我都还和袁老师议论过。你郎这些日子开会忙，我们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我们也抽空看了下报纸，知道这些日子国家正在搞“五讲四美三热爱”。你郎刚一刻讲的叫“五讲”里的“讲文明”。我们几个老家伙也在一起悄声议论过，还说，这真要搞起来还真好。我们也是文明过了的人啦！校长，可我们又都担心啦，校长。

说到这里，陈老师走出座位，站在空地，继续说，你不是老追问我们几个老家伙的手指头么都差半截了吗？我今天老实告诉你郎，校长，这就是讲文明的代价！

校长一愣，瞪大了双眼，看着陈老师那只断了一节手指的手。

陈老师放下那只手，说，我还告诉你，校长，当年逼迫我们砍断这根手指的就是这些日子一直都坐在主[xi]台上给你们讲“五讲四美三热爱”的那个人。

校长“啊”的一声，眼瞪得更大了。嘴巴张得更大了。愣愣的，定格了。

陈老师舒了口气，怯怯地小声说，这样的文明我们还敢讲吗？校长？讲这样的文明我们能不担心吗？校长？

夜风大了。吹进来了。也拂到了老师们的身上脸上了。柔柔的。似只温柔的大手正抚慰着那颗曾经受到过伤害的心灵。尽管这样的风稍显迟了些，但一旦吹进来了似乎已没得停歇下来的意思了。相信这样的风会一直这样吹拂下去的！也一定会这样吹拂下去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