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曲依阳穿上那身警服的时候,他才十六岁。那一年中考结束,他本可以考取一所重点高中的,可是年迈的父母将他叫到跟前:“孩子,父母岁数大了,也没有退休金,不能再供你上高中、上大学了,你上一所中专,早毕业,早工作吧。”曲依阳听了这番话,点点头,没说一句话,而后就报考了海河市司法警官学校。说实话,当时曲依阳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到后来曲依阳工作上多次因为学历的原因不能提升时,他也总是想起父母当年的那番话。至于曲依阳报考警校的原因一方面是可以早点儿工作以遂父母的心愿,另一方面是曲依阳一直渴望着能够住校以摆脱拥挤狭小的家。多年以后,曲依阳工作了才知道家是一生的幸福,当然这也是后话。
曲依阳是在父母的陪同下到的学校,父母泪眼汪汪的叫了一辆出租车而后又放上了曲依阳的行李,拉着曲依阳上了车。
到了校门口,母亲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落,可巧和别的省市的司法警官学校一样的是海河市司法警官学校也和少年犯管教所在一个大院内。出租车司机一看牌匾就劝曲依阳的妈妈:“大娘,放心,孩子到这稳当两年就完事了,你就劝当他住姥姥家了。这的警察不会让孩子受委屈的。”曲妈妈点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谁让这孩子不愿在家待呀。”出租司机一愣,“那也不能全由着他呀!嗨,没事,孩子还小不是,大了就明白了,原来我小的时候也糊凑儿着呢,后来也进去了,这不,咱改好了,出来了,照样自食其力嘛。”曲妈妈听到这儿,不解的看了看牌匾,“嗤”的一声乐了,“师傅,我们这孩子考的是这所警校,他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我们身边呢,您当什么啦?!” 出租车司机听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开车走了。
父母将行李物品安排妥当,又反复的嘱咐,然后不舍的离开了学校。曲依阳这才去报到,而后回到了宿舍。此时的宿舍里已经来齐了同学,有山西的、湖南的、还有和曲依阳一样来自本市的。年纪相仿的几个孩子一会儿就互相熟识了,正聊得起劲儿学校就来了通知,要大家准备好第二天开始军训。
军训的内容不过就是站警姿、齐步、正步等等,几天下来孩子们一个个明显的饭量见长。一个月后封闭军训结束,正式转入学习阶段,学习的课程主要是法律。这样一来生活倒是有规律了,早上6:00起床、6:30出操、7:00打饭、8:00上课、12:00打饭;下午1:30上课、3:30队列训练、5:00打饭、7:00晚自习、10:00熄灯。
如此波澜不惊的过了两年,在警校的第三个年头里,一个发现引起了曲依阳的兴趣,也引出了一个故事。
二
暑假刚过,曲依阳像往常一样捧着本书躺在床上午休,这是他这两年养成的习惯,三年来他几乎将图书馆里所有中国作家的书都读遍了。他刚躺下,就听到楼道里响起了《春天的故事》那首歌,他很奇怪,什么时候学校安的音箱,更让他吃惊的是他竟然不知道同宿舍的郑寒每天都出去放这个音乐。不行,一定要知道在哪放的音乐,一定要见识一下这个新生事物的庐山真面目。
忘记了是怎样从郑寒那里得知的广播室的具体位置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曲依阳敲响了广播室的门,一个穿着便装的女孩子把门打开了。在这个全是警服的世界里便服是世界上最罕有、也是最奢侈的物品了。“您好,请问这是广播室吗?我想点歌。”曲依阳对那个女孩子说到。“点歌可能不行,因为我们现在歌曲还很少,不过你可以进来先选一下。”“哦,您怎么称呼?”“我是新来的,我姓古,我叫古月月。”古月月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一见面就把名字告诉了这个陌生的男孩,随着男孩的一声“古老师”又把古月月从尴尬中拉了出来。“古老师,还不如叫您姐姐呢!”古月月看看曲依阳没吱声,曲依阳讨了个没趣儿灰溜溜的走到一边打量起广播室来了。说实在的广播室可够简陋的,一张床、一组铁皮柜、两张桌子,再由就是摆在桌子上的供放机、cd机和一副话筒,仅此而已,不过设备简单摆放的却不失简洁。“对了,古老师,可以给你们投稿吗?”“行,只要写得好就可以。”“那您这儿什么时候招人呀?”“这个现在还没定呢,应该是过几天招播音员。”“哦”曲依阳应了一声,他知道播音员自己的条件肯定不行,因为他的嗓音略显沙哑,所以他赶紧追问了一句“那什么时候招编辑?”……
接下来的几天里曲依阳几乎没事就往广播室跑,起码广播室里可以听听音乐,和古月月聊聊对音乐、对文学的感悟。和古月月熟了之后,曲依阳发现自己对音乐、对文学的感悟与古月月竟出奇的相似。这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女孩子文学水平竟不在自己之下,曲依阳越来越觉得她深奥起来。
三
古月月留下一张字条交待郑寒广播招聘启事之后就回家了。与其说那是家,还不如说那是古月月的避风港或是心灵的慰籍所。
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就把自己送回了海河市,海河市是母亲出生的城市,当年像母亲一样的下乡知青大多和母亲一样在异乡落户生根。前几年有了回城政策,父母就想到了月月,而弟弟安安则被父母留在了身边。
月月回到海河市就和姥姥住在一起,姥姥年岁大了,平时不爱说话,月月就安安静静的看书,古月月的性格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形成的。十九岁的时候月月考取了公务员资格,被分配到警校作了一名教师。
月月今天早回家的主要原因就是今天刚发了工资,她要把钱寄给父母一部分,然后再给姥姥买点好吃的……
月月刚到家,楼下看公用电话的阿姨就喊她:“月月,电话!”“谢谢阿姨。”
“喂,您好,我是古月月。”“古老师,是我。”电话那边传来了曲依阳的声音。“哦,有事吗?”“没有,只是今天没见到您,所以给您打个电话,没事儿,古老师再见!”“再见。”古月月拿着电话愣了一下神,这个曲依阳每天总忘广播室跑,本来今天早回家也是为躲他的,没想到他又把电话打过来,不过也别说,这个男孩对文学的确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和自己的好多看法也是不谋而合,如果到了广播室可能还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呢!
曲依阳听到了招聘启事就到广播室报名去了,可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古月月,他就找到郑寒问古月月在哪,郑寒正忙着给应征的同学登记,就告诉他古月月留下一张字条就走了,曲依阳从郑寒的本子里翻出夹着的字条,看到字条后面有“有急事给我打电话3041260”就照字条上的电话给古月月打了电话,然后无聊的回到宿舍看书去了……
四
曲依阳以一篇《北方的风》参加了广播室编辑的应聘,他不单单被聘为编辑还和另外的一名同学负责音响的调试和日常的维护工作,和他一起录取的自然还有郑寒。几个人煞有介事地把周一至周五的栏目分成了版块,曲依阳负责星期一的散文类节目编写;曾华负责星期二的综合类节目编写;郑寒负责星期三体育类节目的编辑;高艳负责星期四歌曲类节目的编辑;星期五是全体编辑人员的校内采风栏目。曲依阳打的是头炮,广播室改版成不成功关键就在于他的这第一炮打不打得响,曲依阳连续三天和负责广播的马晨、郭丽媛一起录制了节目的片头曲、背景音乐、栏目间的连接曲,一切的技术工作准备就绪后,曲依阳才发现忘记了这期节目的内容了,还有四天节目就要开播了,可是连这期节目的主要内容还没确定呢,怎么办?!伏在桌前,曲依阳是什么也写不出来了,灵感这东西往往在你需要它的时候反而不来光顾了,曲依阳一筹莫展……
正当曲依阳还在为写什么发愁时,古月月贴在墙上的字让曲依阳眼前一亮,“听雨”就是听雨!本来曲依阳第一次到广播室看到那两个艺术字还以为是“昕雨”了,因为“听”自左边的口字被古月月贴成了耳朵的形状,当时曲依阳还在想为什么不写成“听雨轩”,就问过古月月那是什么字,当时古月月说,那是“听雨”两个字,本来想写成“听雨轩”的,因为时间不够,就只贴了“听雨”,没想到这两个字给了曲依阳灵感,关于雨的文章也一蹴而就,穿插着又给播音的同学设计好了对话,所有的文字工作终于赶在星期一中午前完工。可巧的是星期日又下了一场秋雨,所以在星期一播音的时候,两位广播员又戴上了一丝秋雨的愁绪,所以第一次播音大获成功,古月月也兴奋不已,这最起码可以证明她没有看错人、没有用错人。雨的文章里也有古月月的乡愁,有她的思念。
接下来的日子里古月月和曲依阳她们打成了一片,毕竟是年龄相仿,所以古月月也乐意和他们在一起,和他们在一起说说笑笑也就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几个月的相处中,曲依阳对古月月渐渐地多了一份关怀,虽然古月月比他大一岁,可是曲依阳却觉得娇小的古月月更值得自己去怜爱,尤其是古月月眼中出现那意思愁绪的时候。曲依阳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古月月,而且是不可自拔、不合时宜的爱上了她。曲依阳害怕了,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这该如何是好?!他好像处在了一个漩涡里进不得也退不掉……
古月月是从曲依阳眼神中发现多了些什么东西的,他不禁心惊,自己确实对这个男孩有好感,可是摆在他们面前的却又是理智所不能逾越的鸿沟,她想逃,她渐渐地疏远曲依阳并不是摆出老师的架子鸡蛋里挑骨头训他一顿,可是她始终狠不下心来或者说也不愿狠下心来,她所能做到的只是对曲依阳冷嘲热讽……
曲依阳感觉到了古月月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他从古月月的眼神里找出了古月月态度变化的答案,那就是古月月也爱上了他,像他爱古月月一样地爱他。曲依阳左思右想最终决定放弃,因为他不可能让古月月为难,他不愿看着她难受的样子。
五
接连好几天,曲依阳都不去广播室了,只让郑寒帮他将稿件交到广播室,自己只远远地望一眼古月月的身影。
郑寒不知古月月和曲依阳之间到底怎么了,不过他心中窃喜,因为他也喜欢古月月,可是他知道如果曲依阳在,他永远只是个看客,因为无论是哪方面曲依阳都比自己高上一筹,所以他也乐得帮曲依阳把稿子送到古月月手里。
这天郑寒把稿子交到古月月手里,然后就坐在了广播室床上。他刚坐下,古月月就对大家说:“今天下午咱们开个会,大家都互相通知一下,下午两节课后都到广播室来。”说完看了郑寒一眼,然后扭头走出了广播室。郑寒知道那一眼的意思,待到他回过神儿来,古月月已经走了。
郑寒本不打算将开会的事儿告诉曲依阳的,他希望曲依阳永远消失,消失在他和古月月的眼前,可是他又没办法不告诉曲依阳,因为古月月的眼神分明是让他去通知曲依阳的,不过他转过来一想古月月一直也没提曲依阳的名字,说明古月月可能已经对曲依阳死心了,他倒要看看曲依阳会怎么办!
曲依阳来了,还是那么英俊的面庞,只不过消瘦了很多。他一来就径直坐了下来,那架势就是开完会立马走人。其实这几天曲依阳一直也没过好吃饭如同嚼蜡,睡觉梦里也都是古月月的影子,听到郑寒通知他时他只轻声地“哦”了一声就没有了声音。郑寒本以为他不回来了,没想到他却来了。
古月月来了,眼神在曲依阳身上略一停顿就移开了,然后点点头对大家说:“大家都来了,我宣布一件事,本月28日我们组织迎元旦特别节目,希望大家把这项活动搞好,下面我把分工说一下:曲依阳、马晨负责总策划;郑寒、郭丽媛负责播音;曲依阳、曾华、高艳负责编辑撰稿,一会儿曲依阳和马晨留下咱们研究一下这个活动怎么搞,好了现在散会。”最后这几句话无疑是给大家下了逐客令,郑寒极不情愿的和大家一起走了出去。
古月月听完马晨的想法后,抬头看了一眼抿嘴不语的曲依阳,曲依阳还是没说话。马晨捅了捅曲依阳,曲依阳只得说:“今天我就回去写个计划书,综合马晨的计划,再加上我的一些想法,明天交上来,古老师再给看看。”说完有闭口不语了。
活动的准备工作进行的却比这次谈话要顺利地多,曲依阳依旧是忙前忙后将各项工作都做好了,没费古月月的一点儿劲,万事俱备,只差到时播音了。
六
郑寒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性急被曲依阳一个回马枪杀得惨败。
活动那天出现了个小插曲,马晨和来领奖品的同学吵起来了,多亏曲依阳等人将众人劝开大家才没打起来,古月月像只受惊吓得小鸟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大家又忙着安慰古月月,郑寒把手放在古月月肩上说:“别害怕,还有我们呢。”就是这一举动,看的曲依阳心里是别提多别扭了,因为自始至终郑寒都没说过一句话,现在倒充起英雄了。古月月把眼光看向曲依阳,曲依阳轻松的一笑“对!还有我们大家呢。”就势扶起了坐在椅子上的古月月,对大家说:“我先送古老师回家,这里继续。马晨,不许再吵架了!”说这把古月月架走了。
曲依阳是通过郑寒的举动才知道不能没有古月月的,他架起了古月月来到校外打了一辆车将古月月送回了家,安顿好古月月后,曲依阳打车回到学校,活动已接近尾声,除了今天的那一点点插曲外,活动异常成功。曲依阳也有一丝兴奋,因为他确定了自己的心,他打定了主意要对古月月表白。
可是一连两天古月月倒休都没有上班,曲依阳打电话过去也找不到古月月。转天就是元旦了,警校放假两天。放学后,曲依阳骑上车就往古月月家跑,可邻居说她刚刚去新中职大上课去了,曲依阳骑车赶到新中职大时却仍旧不见古月月的身影。
天黑了,夹杂着一丝雪花,雪越来越大,纷飞雪花在华灯下分外的好看。
古月月慢慢的走着,前天舅舅把姥姥接走,古月月去照顾了两天,今天刚回家,去上课见时候尚早就慢慢地往学校走,没想到天竟下起雪来。分扬的雪花里夹杂着的是什么可能只有她和曲依阳知道。
曲依阳远远地看见了古月月,他静静的看着她穿过马路走来……
古月月也看到了曲依阳,落了满身雪花雪人般的曲依阳正微笑着看着她……
后记
曲依阳和古月月正式确定恋爱关系是在半年以后,那时曲依阳已经从警校毕业了,然而两年后,没等到结婚两人便分手了。造成两人分手的原因是双方家庭地位的悬殊,古月月的父母都是知青,而曲依阳的父母都没有什么文化。古月月可能至今也不知道曲依阳是因为什么而提出分手的。
两年后,古月月结婚。又过了三年,曲依阳结婚。不过曲依阳经常会梦到古月月,梦到两人没有家庭地位原因的情景,可能这更是古月月永远不会知道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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