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近清明节,我从遥远的地方回到母亲的坟前,留恋着不愿离开。
中午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照在我身上,风吹起了绿油油的麦浪,也扬起了衰草叶子和带有泥土气息的尘粒,撒在我的头发上、脸上和裸露的脖颈上。我心里似乎在腾起一股怨恨,却不知道恨什么,恨谁。最后还是就近扯下一片麦叶放进嘴里,咀嚼出一丝的青涩味儿。我又拈起一小撮土,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吞了下去。我耳旁边没有风声,也没有鸟鸣,但我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喊,那像是母亲在遥远的地方对我的召唤,我苦苦的、涩涩的、酸酸的,不敢答应。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儿女们、侄儿们来喊我回家吃饭了。
我不知道,人到半百怎么就有那么多的回忆了呢?记新东西极不容易,可是,回顾起过往的事情来,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清清楚楚,没有个完。我常想:也许是我命运的不幸注定要将我缤纷多彩的梦一个个撞碎的缘故?也许是天地的无情终归要将我夜以继日的辗转辛勤当做泡影放飞?也许是许许多多的难以理解却又实实在在的障碍与挫折早已将意气风发的拼搏与百折不挠的进击化为道道忧愁、阵阵孤寂?也许……
不去想那么多的“也许”了,坐下来与哥哥、嫂嫂和姐姐们谈谈母亲。
我母亲一生生了九个孩子,按兄弟排行我是老七,加上两个姐姐,我就是老九了,所以,大家都叫我“七小子”或“小九儿”,没有了正式的乳名。俗话说:“小儿子、长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可我和我同龄的侄子没有受到这样的待遇,因为,俗话里所说的“老太太”,也就是我的母亲,在我八个月大的时候就病故了。
不记事的时候,我总是在奶奶的怀里或大姐的背上啼哭,哭得前俯后仰,哭得昏天黑地,哭得声音喑哑,哭得闭眼息声,“吩哧吩哧”地睡去……
记事时,奶奶告诉我,我吃了乡邻们好多人的奶水。姐姐告诉我,娘丢下我们走了,走得很远很远,永远也不回来了。我便哭喊着要找娘,问:“娘为什么不要我了?娘不要你们为什么也不要我了呢?”姐姐说她也不知道,于是,我哭,姐姐也哭。小小的我一个人跑到坟地里,也不知我当时面对那么多的坟茔是怎么确定的母亲的坟。只知道当时母亲在那永远寂静的黄土深处,而我在那拱起来成一个锥形的小土堆旁,那个被叫做坟的边沿跪了下去……
直至多年,母亲永远不会回来的事实,都没有在我心灵深处被接受。这个事实对我来说,始终真实得虚幻。人们常说:当喜悦在极点上徜徉时,那是最大的喜悦;当悲痛在极点上持续时,就不再是悲痛了。然而,在我一生中,母爱的缺失给我带来的痛是于极点上持续不绝的,却也是永远的悲痛。
再大一些后,嫂子们告诉我一个秘密,先来她们是以取笑我的态度来说的,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悲伤起来了,她们悲伤,我也流泪。
“小九儿,你知道你小时候多色吗?三四岁上就知道看女人,还专盯着人家正奶孩子的年青女人的奶子看,一看就站着不动,两眼放金光、冒火星,还流口水呢……”
“好多年青媳妇都让你看得脸红,背地里都骂你‘小*头儿’‘小色狼’,说你长大后一定是一个大大的色鬼,一个见女人准走不动的主儿。”
“可是,好像在你六岁的时候,虎婶儿见你看着她的俩大奶子发呆,就把你拉到她怀里让你吃,你害羞地先用手摸摸,再用嘴衔了衔,没有*奶,反而趴在虎婶儿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然后……然后……喊着‘娘’发疯似地往咱坟地里跑……跑到娘的坟上就用手扒土,扒呀扒呀……等你哥你姐赶去时,你的两只小手都冒血了……”
“唉……那以后,我们才知道你小九儿的心思……人死了就永远不能再活过来了,这是命,命……”
我知道,后来的我,一个瘦弱的黄脸少年,常常在早上一个人徜徉于小河边上,“用眼泪洒为清晨的露水,用长叹嘘成天空的云雾,可是一等到鼓舞众生的太阳在东方的天边开始揭起黎明女神床上灰黑色的帐幕的时候”,又不见了我那可怜的身影,我逃避光明,一走出教室就溜回到家里,“一个人关起了门躲在房间里,闭紧了窗子,把大好的阳光锁在外面,为自己造成一个人工的黑夜。”当星期天见到我时,也一定是静静地坐在河边看水流,一动不动地一看就是半天,那双大眼睛里能游出闪光的金鱼来;也许就在田间地头,一本小人书翻一晌,那盯着字与画的眼里能再复印出一本来。
于是,这种怪脾气预兆了将来的我,孤僻,自卑,缄默,沉寂…………
啊!少年时期能依偎在母亲怀里是何等的幸福!如果五十岁上的人,尤其是男人,还能在匆忙劳碌一天后回到家里痛痛快快地喊声:“娘!”那又该是何等的幸运!
可我,失去这些太早了啊!失去这些的时间也太长了啊!
愿有老娘健在高堂的您和他(她),能非常非常珍惜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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