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稀又来到那片迷雾中。那片迷雾好大好大，看不透看不清，处处都弥漫着一份阴森森的，瑟瑟逼人的气息。我畏怯地，瑟缩地向前迈着步子，恐怖，惊慌和强烈的渴望压迫着我，我茫然四顾，茫无目地的追寻，伟在哪里？在哪里？我的心呼叫着伟的名字，可是四周是那样安静，那样窒息的安静。我徒劳地想抓住什么，可是这团迷雾让我看不清，看不清，我大声地叫着伟的名字，可是回答我的是空洞的回声，我象掉进一个冰凉的大海里，有无数的海浪在包围我，冲击我，卷涌我，淹没我，窒息我，我在挣扎，在那海浪里挣扎。不，那不是海浪，海浪不会如此滚烫，烫得象火山里喷出来的岩浆。是的，这是岩浆，火山时喷出来的，一股又一股，一波又不一波，像浪潮般在吞噬我。我不能呼吸，不能喘气，是那么柔弱，孤独而无依。在那尖锐的痛楚中，在那五脏六腑的翻搅下，在那火焰般的炙热里，我意识的底层还有一部分思想在活动，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可是伟的脸是那么模糊，那样遥远，我伸出手去，可是伟在后退，在涣散，在消失，紧接住就是这层团团迷雾又挡住了我，包围了我，淹没了我，我逃不开，我挥不掉，我不住地狂喊，挣扎，奔跑。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我挣扎，挣扎------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地落在我的额上，遥憾着。我一惊，似乎有些清醒过来，我发现我躺在一张床上，床？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哦，没有迷雾，没有森林，只有温暖的灯光。哦，这是哪里？这不是我的房间，没有我米黄色的窗帘，我环顾望去，我看到四面是白色的墙壁，我生病了吗？赵世彬俯下身来，掖了掖我的被子，忽然间所有的记忆在我脑海里旋转。也许我生病了，我记得当我从海边搭乘的士回来的时候已是半夜二点多钟了，也许就在浑浑噩噩中我潜意识想过着自虐的生活，每一次的游荡我都会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那时候我的头脑发热，四肢疲惫无力，整个脑袋都象撕裂般痛楚，我瑟缩在车后座里，我好想好想一睡永远不再醒来，可是我不能，不能睡，车子载着我穿过这个城市的一条条街道，在夜色苍茫中向我的小屋驶去。我知道伟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城市，一栋小巧精致的房子中。我可以想象一个情景：小小的房间，温暖的灯光，拉得严密的淡色窗帘，还有那个她环绕在伟身边。我打了一个寒噤，这一切都距离我太远，太远，我所拥有的只是永恒的思念，我看不到他，找不到他，他彻底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我闭上了眼睛，累极了，累得不想说话，累得不想思想，眼皮沉重得象铅块，只是往下坠。我想，当我到达我的小屋时，我是再也没有力气了，是的，我生病了，在这样的夜里，又去吹什么海风，我没有办法，在这个淡漠的城市里我没有什么亲人，唯一离我最近的伟也成了陌生人，我在记忆中拔通了赵世彬的电话。

就是这样，伟依然是这场高烧的导火线。我觉得我象跋涉了一个世纪，那么沉重，那么憔悴，我阖上了眼帘，可是一滴眼泪却顺着我的面颊滚落了下来。赵世彬伸出手擦掉了它，我无语地望着他，他的眼睛多么象伟，深情，深沉，含蓄，脉脉如诉。这是一双伟的眼睛！我神思恍惚，喃喃地伸出手去’’伟，是你吗？是你吗？’’我颤抖的声音泄露了我所有的感情，可是赵世彬捉住我的手，我立刻知道，这不是伟，这不是伟，他仅是有些象伟的眼睛！好多次我都在寂寞的街头徒劳地找寻，走不完的寂寞，走不完的孤独，回忆中的甜蜜的一点一滴都化为苦涩。有那么一长段时间，我都让自己踯躅在街头，让步行使自己疲倦，那么当我回到小屋的时候就会没有思想再想什么，可是我下意识地依然在单调而又专一地等待，等待了多久？从五年前的夏天到现在?而现在我又在梦里找寻了，往日共有的时光，还有没有一丝一毫伟遗留下的痕迹？常常在上岛咖啡厅里要了一杯咖啡，放下二块方糖，用小匙在杯里搅动，褐色的液体随着小匙的转动而旋转，数不清有多少涟漪，多少洄漩。每一个涟漪和洄漩都有伟的微笑和伟的眼睛。而今举目四望，却惶惶然不知身之何在。

我握住这杯热茶，接过赵世彬递给我的药。我不时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那样深深的，脉脉的，望进人的心灵深处去！伟的眼睛！我深吸了一口气，不安地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又逃避似地转过头去。我深呼了一下，莫明所以地叹了一口气，你象他，我喃喃地说。是吗？赵世彬温柔地问，我注视他的眼睛，伟的眼睛，象深泓般的眼睛！我怔怔地望着他，我听到赵世彬低低地说，但愿你能远离悲哀和失意，从这一刻钟开始！我依然头中昏昏沉沉，我悄悄地打量他，他那对眼睛依然带着笑，闪烁着智能和深沉的光芒！这是伟吗？我心智恍惚迷离，是伟，是伟，我叹息，仰起头，又重复了一句，是伟！我靠近他，用手攀住他的衣领，他带笑的眼睛，温柔的表情，多么象伟，伟的身上有一种无法抗拒的东西！一时间我更加迷糊了，我怔怔地望着他黑黝黝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想，这真的是伟！于是，我主动吻住赵世彬的脸颊。可是，这不是我熟悉的味道，不是我熟悉的怀抱，忽然间，我张开眼帘，凝视他，我神智慢慢恢复，我清醒了。我慌乱地，不安地，无措地，反复地说，我以为是伟！我以为是伟！赵世彬拉开我紧搓的双手，如果他重视你的眼泪，他会在乎你，如果他不重视你，你又何必浪费这么多眼泪！我愕然了，浅浅的几句话，却有着重重的分量。我不知道这场感情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而现在是对是错都不是我目前想知道的了，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我阖上了眼睛，浑身的疲倦朝我袭来。我的意识逐渐消失，思想逐渐涣散，听觉逐渐模糊。我想我要睡了，那迷雾中的跋涉是那么遥远，沉重。什么都是沉重的，沉重的头，沉重的身子，沉重的意识，哦，不，我不要这片迷雾，我转侧着头，所有的思想又象乱麻一般纠缠在一块儿，我扯不出头绪。伟的脸又象模模糊糊地出现在雾里，是那样模糊，那么遥远，总是在梦里哭着喊着伟的名字，总是在梦里塑造着伟的身影，伟的脸像水雾里的影子，浮动，朦胧，模糊，而不真实。我在迷雾中奔跑，我知道，这是幻觉，只是幻觉，不用怕，我安慰自己。可是突然之间这迷雾就变成了汪洋大海，这翻涌而来的海浪呼啸着向我奔来，我跑不开，也躲不及，我要躲到哪里？我四处张望，都是无边的海洋，要淹没我，怎么办？我快要淹死了，谁来救我？我不要这样子就死了，我还有好多事要做，我要去找伟，最后一次，告诉他，我爱他，是那么炙烈，那么固执，那么狂热。告诉他，我没有苛求他更多，只是那么爱他呀，哪怕分给我的是残羹剩缺！告诉他，我不要结果，不要承诺，只要这相爱的一刻！告诉他，我生命此刻的意义只在于为他而活！然后我就会离开，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即使和伟远隔千水万水，只剩下生命中最黑暗的空白。可是，现在我不能死。我一定要逃开这里，一定要告诉伟，我的手在虚空中摸索。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我再次从这些恶梦，这些幻觉中醒来，我好象听到一个声音在说，总算高烧完全退下去了。我模糊的视线逐渐转为清晰，哦，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总是这样，这些恶梦，这些迷雾，这些海洋，像蛛网般把我缠住，我总是挣不出去。

夜色正缓缓地布开，夜雾从窗口涌进来，在室内静悄悄地弥漫徘徊。热度是完全退下来了，只是梦何时会清醒过来？假如没有五年前那个夏天，假如我没有把这个梦扣留到今天，我岂不是比现在快乐得多？富有的多？潇洒的多？可是这所有的’假如’已让我陷进了深深的漩涡，我知道，我永远不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正如我永远无法再去接纳另一份感情，我所有的热情只为伟一个人耗尽。人世间有太多的无奈，冥冥之中是谁在支配着人的遇合？是谁在操纵着人生的悲欢离合？是谁在导演着那世上接踵发生连环上演的戏剧？赵世彬注定做不了我的白理察，而我永远也不是他的哈安瑙，和他，这只能是既相逢，又匆匆，梦却不同！而伟呢？我不认为伟离开的理由很充分，我将等待着，等待着。

夜仿佛已经深了。风从开着的窗子吹进来，我茫然地注视着夜空和夜空中的几点寒星，暗里的苍穹广漠无边，深不可测。空中有些风，轻轻的，微微的，细细的，正从窗户里灌进来。在这样的夜晚，不管有没有梦，我都希望所有的一切长久，而我拥有的只是梦中的追忆罢了！当然，它会碎的，只是不知在哪一天？但，当它还没有碎的时候，就让我拥有它吧！不过，我又该如何去拥有它呢?但是，别告诉我，爱会有错，而我所有的都是空的，正如那梦里的漩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