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冰城

初春。春冰城内冰雪满城。

天地间一片莽莽苍苍的瑰丽，风中有笛声飘荡，悠悠扬扬有无限风情。那蓝的仿佛要滴出水的天空深处，云雾缭绕，绝美的七色莲花处处盛开。天宫内霓裳飞舞，如霞似锦，恍若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一只长着洁白羽翼的天堂鸟遽然而起，精致的翅膀轻轻扇动，在这流转不息的万丈红尘之上，低叫着远离。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凡间的人如果在天上住上几个月，那么当他回到凡间的时候，他将再也见不到熟识的人了。芸芸众生，皆是陌路。天上的人眨眨眼睛的时间，地上便有千千万万的人离开这个世界。如花年华，转瞬而逝。人世间沧海桑田在天上也许只不过是寻常花开花落。所以天上的人更容易看破红尘，看破了，就显得冷漠无情。

我们都在凡间，都是凡人，一生一世便是这滚滚红尘。即使看破了，一样是无法超脱。因为红尘即是人间，人间即是红尘。我们在劫难逃。凡人是贪恋不甘的生命，为了人间瞬间即逝的甜美而不惜堕入轮回。从生到死，由死到生，生生世世永无止息。于是人间一幕幕悲欢离合的戏便在日出月落日落月升的间隙里次第上演，一任喧嚣与寂静彼此纠缠，滚滚红尘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匆匆而过。

如果，如果我们能以一种宿命之外的轨迹前行，那么我们是否会看到无垠的温暖。此时此刻，在这个繁花似锦的阳春三月，我们的春冰城依然是冰雪满城。然而，祁雪山下那条清澈甜美的脂玉河却已经开始欢快的流淌。叮叮咚咚的水声中，那些浮浮沉沉的晶莹春冰，分明已经开始散发出一种春天般的温暖。

温暖。生活在寒冷中的人们最渴求的便是温暖。温暖有时亦是一种幸福。而幸福，幸福是什么？

幸福不过是那薄如蝉翼的春冰，晶莹剔透，倏忽而逝……

我从小在春冰城长大，我叫心刃。可我却更希望有人叫我如微。我将这个心愿埋在心底，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如同荒原上的杂草，不论凄凉与荣耀，都只能自生自灭。我的心是空的，空荡荡地如同雪后的原野，一片素净与荒芜。

然而，在我七岁那年，有一天下着大雪，一个如同白雪公主一样的女孩忽然跑到我面前，她笑着对我，如微，一起玩吧。她清澈的眼睛中仿佛注满泪水，水光潋滟的样子。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叫如微？她笑着说，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叫如微。可是他们都叫我心刃。我才不管，我就是要叫你如微。

如微，如微。在她出谷莺的声音中，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的名字可以这样好听。

泪雪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因为她是第一个叫我如微的人。

泪雪告诉我她是在泪水与雪花中降生的，这仿佛预示着她未来的命运，寒冷中不乏温暖，甜美中却又夹杂着丝丝苦涩。在许多人面前，泪雪都仿佛是一个天真的没心没肺的孩子，唯独我知道她心中的苦。我们是干涸的河床里相濡以沫的两条鱼，在绝望中近乎执拗的寻求温暖。

然而，在这个人情稀薄的世间，温暖是一件太过奢侈的珍宝，我们都无缘得到。我们在日复一日的寒冷中彼此依偎，静静地等待世界末日。那时候，我们只觉得成长是一件太过缓慢的事情。生存的艰辛使我们变得坚韧而不屈。我们就像风雨中两棵树一样枝繁叶茂的长大了。尽管伤痕累累。

十六岁的时候，泪雪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如同清水里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纯美得不染纤尘。我想我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即使全世界的人都抛弃我，至少还有泪雪陪在我身边。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和知己，我想我一定是爱她的。只是这爱暧昧得仿佛脱离于亲情友情与爱情，而是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存在于天地间。我们给这种爱起了一个名字，叫雾霓。

雾中之霓，带着隐隐约约的绮丽与温暖，如同幻觉。

我常常喜欢把自己沉溺在幻觉之中，我不喜欢现实。现实中有太多令人失望的东西，现实不符合我的梦想。我就像一个刚从美梦中醒来的小孩子，固执的不肯起床，希望自己可以重入梦境。然而那些诡异华丽的梦境，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我终于长成一个英俊挺拔的少年的时候，我和泪雪都已经十七岁了。那天我们一起过七夕，那天天气很好，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满天星辰如同璀璨的水钻。我们坐在高高的阁楼上，像小时候一样数着满天星斗。我们背对背地依偎着，我们一起仰望星空的姿势看起来很寂寞。我忽然想起那首《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感到泪雪的身体有轻微的颤抖，我说，泪雪，你冷吗？她没有说话。我转过身去，却分明发现她的眼睛里浸满了泪水，我觉得很心疼。我说，你怎么了？她微笑着望着我，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说，如微，如果我们哪一天分开了，以后我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你？我忍不住拥紧她，小声地说，我会永远陪着你。她笑着说，你骗人。我说，无论我们将来散落在哪里，我的灵魂会永远追随你，守护你。

她忽然止住了笑，用她那清明的眼睛看着我，脸上的神情天真如婴儿。然后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在我的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我感到一股入骨的疼痛，我看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排细细的牙印，鲜血丝丝缕缕地渗出来。泪雪含着泪说，如微，我是第一个给你伤痕的女子，你要记得。我点点头，我预感到也许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而我最害怕的莫过于泪雪会离开我。我说，泪雪，你有什么决定吗？泪雪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

在我十九岁的时候，我离开了春冰城。泪雪的离开让我感觉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缺失了。她的消失就像她的出现一样毫无预兆，一切突然地让人措手不及。我找遍了春冰城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得到任何的蛛丝马迹。我抬头仰望那片苍白的天空，心中前所未有的绝望。泪雪，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渐渐明白，在人生的旅途中，我们都只是过客。所谓的有缘人不过是相逢的路人。没有人会陪我们走到地老天荒，自己的路终究要自己一个人走。于是我笑一笑，在两手空空中继续前行。

木叶城　

三个月以后，我来到中原。木叶城。

木叶城并不是个繁华的都市，可是她安静，恬淡，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在木叶城，我邂逅到香草。

香草是个极其清澈的女孩子，如同山间明净的溪水，透明的可以看见里面的游鱼。香草告诉我她的家乡在江南，那个有着小桥流水和细雨芭蕉的地方。江南的青山绿水造就了她灵秀宜人的气质。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周围的风都是清澈的。风中有着香草的气息轻轻浮动，沁人心脾。

木叶城是一个古老而美丽的小城，暮色中显得宁静而温馨。夕阳温暖的光线投射下来，整个小城都呈现出一种绮丽的胭脂色。

香草看着那天边渐次燃烧的云彩，说，我很喜欢看日落，你呢？

我看着渐渐沉没的夕阳，忽然想到泪雪。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更喜欢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看满天繁星，在夜色中她的瞳仁就像北极星一样闪耀。我的心中一片空落落的难过。

香草突然唱起一首旋律极其凄美的词：落日溶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我看着香草被夕阳映射成玫瑰色的脸庞，心想像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也会有忧伤吗？想到这里，我忽然又觉得自己很可笑，只要是人，又有谁会没有忧伤呢？小孩子自有小孩子的不快乐，只是小孩子远比我们宽容。只要哭过一场，他们就会忘记所有不快乐的事情。而我们。我们总是会对那些生命中微不足道的失落与忧伤看的太重。耿耿于怀。于是我们就只好这样日复一日的不快乐着。

香草的歌声弥漫着浓重的暮色里，空气里暗香浮动。我的心浸润在暖暖的幸福中，我想上天真是眷顾与我，在泪雪离开后又让我遇到这样一个清澈温暖的女孩子。我说，香草，你唱的真好听。香草看着我，脸上忽然布满红霞，她低下头，羞涩的样子仿佛一株在风中打开的含羞草。

过了一会儿，香草抬起头轻声对我说，如微，你知道吗？在我小的时候，我特别希望有一个人可以陪我一起看夕阳，希望我难过的时候身边可以有一个人。就像现在一样，我可以跟他说话，唱歌给他听……

那天我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中我到了一个碧绿的山谷，谷中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花朵如春天的雨水一样飘落下来，落入一条清澈的小溪里。那条小溪的颜色是紫蓝紫蓝的。山谷中有清脆的鸟鸣声。湛蓝的天空上大片大片胭脂色的云朵飘渺地游移。然后我忽然看到一个女孩子，她穿着一袭翠绿的裙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地上是茵茵的绿草，一片一片粉红的花瓣落在她美丽的头发上。她的长发瀑布般倾泻在肩头，丝缎一样华丽。然后她转过头，她的脸上蒙着乳白的轻纱，如梦一般朦胧。她轻声叫我，清甜的声音如一滴一滴清凉的露水。我遽然感到一阵灵魂的悸动，我忍不住轻轻拥她入怀。我说，香草，你让我好心动。

那天我们去华山。华山天下险。我们走在窄窄的石阶上，我牵着她的手，如一对幸福的小恋人。身边如梦幻般绮丽的风景徐徐展开，渐渐地路越来越陡，苍茫的山崖让人对天地油然而生一种敬畏。我看着低垂的云朵和盘旋的苍鹰，忽然心里安静下来。我想生是为了什么？生是为了抵达心中的天下，为了抵达梦想与信仰的一次泅渡。度生死海，登菩提岸，以成涅槃。

我和香草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上休息。香草的眼神飘忽而宛转，我说，香草，你在想什么？她说，我在想我们为什么会到了这里？我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我凝望着她清澈的瞳眸，说，香草，没有为什么，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而且彼此欢喜。

华山之巅。太阳快要落山了，天边的云彩一朵一朵绽放出绚丽的花瓣，开得仿佛要烧起来。我们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和落日，忽然都忘记了语言。有一个瞬间，我觉得自己离尘世喧嚣很远，却又似乎离人间烟火很近。我们仿佛站在云朵上，耳边有天堂鸟幸福的浅吟低唱。

我觉得自己仿佛离开了人世，到了自己想到的地方。

夜色暗了，我们生了火。再一次感觉到烟火的味道。很回味。在跳跃的火光中香草的面容说不出的艳丽。我说，香草，你跟我在一起不害怕吗？她睁着无邪的眼睛，怕什么呀？然后她转眼就明白了，她说，如微，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这句话使我在许多年后依然觉得无比温暖。它像一把温柔的刀，在我的心中刻下丝丝缕缕的印迹。刻骨铭心，无法磨灭。

我们在温暖的火焰旁聊着彼此的过往。她对我说起她的童年，她在江南美丽的家乡以及她的快乐与忧伤。我对她讲我在春冰城的点点滴滴，当我对她讲到泪雪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她已经靠在我的肩头睡着了。她的呼吸均匀而轻柔，空气里仿佛有兰草的香气。我忍不住拥紧她，她的秀发柔顺而清香。我对着怀中的小人儿轻声说，香草乖，做个好梦……

紫烟城

紫烟城中到处都长满了美丽的紫竹，那些繁盛的紫竹使得这个城市从远处看起来仿佛仙境。似乎有隐隐的紫色烟雾从城中升起，染紫了这片天地。紫烟城上空纯净的云朵仿佛一只只洁白的绵羊，它们在天空上快乐地奔跑，震碎了一方蓝天。这里已是江南。

紫烟城是香草的故乡，一个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我看着这一处绝美的风景，心中无限欣喜。这一刻，我和香草正站在离紫烟城不远的仙霞岭上，风中只有竹子的清香和花草的气息。香草飞舞的长发如同流动的云朵，她的样子仿佛一个出尘脱俗的仙女。香草说，如微，小时候我不开心的时候，就经常来这里。看着那些美丽的蝴蝶和清澈的溪涧，我就可以把所有不快乐的事忘掉……你也可以试试，快乐不是别人给的，是要自己努力追寻的。她看着我，然后笑起来，那一刻，她的笑在我眼中，倾国倾城。

紫烟城表面看起来华丽，城内却极为静谧。大多数人灵魂宁静，是这样与世无争的世界。人们的房子也极其简朴，一间茅屋，几支修竹，就是这里的生活。香草告诉我，这里看起来安宁，却是个卧虎藏龙之地。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身怀绝技而不露锋芒，淡然处世。这是我所喜欢的人。

香草的家在城郊的一片竹林深处，青色的木质房屋在紫色竹林中显得格外雅致。用竹竿围成的院落里长满了兰草和一些不知名的花朵。院落中央是一口井，井水清甜甘冽。我们在这里住下，是这样安详宁静的生活。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的足迹遍布紫烟城的每一个角落。我们都是喜欢旅行的人，骨子里有不安宁的天分。在旅行中，我们会感到最大的自由和快乐。在然若寺里，我们求了一对手链。嫣红的木珠上刻满了奇异的经文，旁边点缀着珍珠似的晶莹白石。寺里白发白须的慈祥老和尚告诉我们这是菩提珠和忆缘石。一叶一菩提，一沙一世界。

在一片无垠的旷野上，大风呼啸着扑过来，让人几乎无法呼吸。香草快乐的喊：如微，你快乐吗？

我们手拉手在这片一望无际的旷野上跑起来，两边透明的风潮水一般退却。我感到自己的心激烈的跳动着，仿佛一只正在欢快飞行的小鸟。那一刻，整个世界在倒退，而我们，努力向前。于是，整个世界消失了，只剩下我们，手拉手，彼此凝视。

香草从荷包里取出那对手链，说，我们戴上看看吧。她抓住我的手，然后忽然沉默了。那只手的手腕上有一排细细的齿痕，残月形的齿痕在星光下闪着诡异的光泽。我的脑海里刹那间掠过泪雪星光下如花盛开的笑靥。香草不说话，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串珠链戴在我的手腕上，珠链遮蔽了伤痕。我的心中流过一道道暖流。香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香草嫣然一笑，你不是说过，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并且彼此欢喜。

我在紫烟城度过了生命中最温暖安静的一段时光。在这一段时间里，香草知道了我和泪雪之间的点点滴滴。我对她说，泪雪是我的一段雾霓。我无法接受这种没有结局的结局。香草说，那我呢？你？你是我在风雪中邂逅的一池温泉，给我以绵延不尽的温暖。重要的是，我们的生命已经连在一起，并且彼此欢喜。

香草沉默了，风吹过紫竹林发出呜呜的响声，她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她看着我，清明瞳仁中第一次出现了我所无法理解的东西。她说，如微，你为什么不去找她？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而且……我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说，去找她吧。我会在这里等你。

可是，你真的要离开我吗，如微？她的眼中忽然注满泪水。我忍不住抱紧她，吻去她的泪水。香草，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等我。

生死城

大漠。生死城。

生死城里最好的酒叫醉梦。醉生梦死。生活在大漠里的人最明白生与死的真谛。生命是转瞬即逝的，所以他们醉生梦死。因为他们比所有人都明白生命的珍贵，所以他们以一种世俗人所无法理解的姿态来对待生命。在现实允许的情况下，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便是他们的信仰。

生死城是沙漠和绿洲的一个分界。生死城向西，便是广袤无垠的大漠。出城的人要准备好随时面对死亡。午夜的大漠奇寒彻骨，寒冷的夜里一壶醉梦便是最好的享受。醉梦很烈，我感到它在我身体里燃起一丛丛的火焰，异常温暖。于是我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喜欢醉梦，因为每个人，都渴望温暖。

大漠里的醉梦，可以抵御整个世界的寒冷。生命仅仅是一场游戏，玩得好或者玩的不好都无所谓。重要的是玩的开心，玩的快乐。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场游戏并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所以有时候可以随波逐流，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在生死城的这些天我一直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我觉得自己忽然迷失了。我不知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照着宿命安排的轨迹一点一点走下去，从来没有想到过反抗，又为什么要反抗。我想一个人的一生，不知道从何而来，亦不知从何而去。从出生到死亡，被爱欲情仇纠缠，在人间经历的一切，就仿佛一个漫长而模糊的梦。而梦想之后，亦不知道自己会到哪里。我们都是没有根的人，被风吹散到各地。我们穷尽毕生精力，费尽心机所得到的东西，未必就是我们真正想要的。芸芸众生，何谓悲？何谓喜？

我知道在人的一生里，有些事情，在劫难逃。

在这个漫无边际的茫茫大漠里。世界展示了天强大的真相。在这个荒无人烟的世界，水就是主宰一切的神。所有的一切，权利，名誉，财富，甚至爱情，在它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人生真的只是一场游戏，我们时时刻刻生活在幻觉里，生活在自以为是的假象中，真相却在这个褪尽一切浮华表象的地方冷笑。上苍玩弄人们于股掌之间，制造一幕幕悲欢离合的游戏，而人们并不自知，且沾沾自喜。

在大漠深处一片蓝宝石般的绿洲里，我终于看到了泪雪。时光飞逝，转眼已七年。我轻声地叫她：泪雪。而她似乎已经忘了我，你是谁？泪雪，我是如微啊。你不记得我了？泪雪说，可我不叫泪雪，我叫柳灵。我想你认错人了……我看着眼前的泪雪，忽然觉得斗转星移。大雪纷纷，一个白雪公主一样的女孩跑到我面前，她清澈的眼睛中仿佛注满泪水，水光潋滟的样子。她笑着对我说，如微，一起玩吧……泪雪满面泪痕的望着我，她说，如微，如果哪一天我们分开了，我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你？……泪雪说，如微，我是第一个给你伤痕的人，你要记得……我看着自己手腕上依然清晰的齿痕，心中翻江倒海。泪雪转身离开在人群中，我看着曾经那么熟悉的身影，忽然觉得是如此陌生。

我又回到了生死城，在那里醉生梦死。其实我知道那个人就是泪雪，无论她怎么掩饰，我都知道。可是她既然决意忘记我，我亦只能接受。在生死城的那些日子里，我过的很通透。生死城里都是通透的人，生死都能看透，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呢？我想生死城的生死的含义大概就是无生无死，类似于一种醉与梦的状态，或者说是幻觉。能生活在幻觉中，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只要这幻觉永远不醒。醉梦真的是一种世间最好的酒，它可以让我在任何时候沉沉睡去，忘记这滚滚红尘中所有的失意与哀伤。很奇怪，一个人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孤独。只是有点寂寞，那些寂寞流淌在我的血液里，使我觉得自己仿佛一只冬眠的动物，隔绝了人世，自有天地。

深深沉溺，时光匆匆而过。

在暮春的一个夜晚，我忽然梦见了香草。她的笑容是那样温暖。于是我明白了，这醉生梦死的生活已经到了尽头。因为我注定无法看破红尘。而泪雪，她从我的世界消失，正如同我从她的世界消失一样。彼此风清月朗，两不相欠。从此以后，我的世界里就只有那个给我无限温暖的女孩，香草。

在立夏的那一天，我离开了生死城，离开了这个一度让我意醉神迷的城市。看透风景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生活像细水长流，也许才是真正值得品味的东西。于是，带上我最心爱的醉梦，然后踏上了归途。

从西向东，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渐渐鲜润起来。上苍再次以它繁华绮丽的表象笼罩了人世。忽然前方一处紫烟弥漫，恍如仙境。天上人间梦里，我再一次看见了紫烟城。我仿佛可以看见香草在如梦如幻的紫烟中对我微笑，她的笑容，倾国倾城。

潮汐城

大海是地球最清澈的眼泪。

我一直固执的相信，大海是由千千万万的生灵的眼泪汇聚而成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尝一尝海水的味道，那里面有甜美，有苦涩，有甘冽，有腥咸，就像眼泪的味道一样。而海神就是主宰我们悲欢的神，是我们看不见的信仰。　

潮汐城是一座美丽的海滨小城。这里的人古朴善良，世世代代打渔为生。生活艰辛却充满快乐。孩子们都喜欢在沙滩上玩耍，嬉戏，捡五颜六色的贝壳。运气好的时候，会在捡来的贝壳中发现晶莹的珍珠。我和香草经常和孩子们一起在沙滩上玩乐，他们的笑声是如此纯净。香草说，天真的孩子们身上都有一种神性，时而会有天光从他们身上倾泻下来。是这些孩子们教会了我们什么才是最纯粹的快乐。

尽管我们每个人都曾经是孩子，可是在世俗的侵袭下，早已经丧失了对快乐的感知。你如何对一堆沙子，一棵小草产生兴趣？可孩子们就可以。他们用沙子去堆城堡，即使永远堆不起来，可是他们却玩得其乐无穷。一朵浪花，一只飞鸟，都可以让他们兴奋不已。能从生活的点点滴滴的小事中感知到快乐，这是只属于孩子的幸福。

我觉得，人生的真谛在于返璞归真。生命应该是一场回归，而不是远离。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从最初回到最初，这便是自然。

我和香草住在离海最近最近的一座房子里。房子很小，可很温暖。躺在里面可以听见海水的呼吸。那个小房子，就是我们温暖的家。我在白天里跟人们一起去打渔，那些稀奇古怪的鱼类，是我从未见过的。香草用那些绚丽的彩贝做成风铃装饰我们小小的家。每天可以听到海风吹动风铃的叮叮当当的声音，那些清脆的声音使我觉得特别温暖，一听到那些声音，我就知道自己到家了。等待我的会是温暖的笑容和可口的食物，我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海水的涨落，白天称之为潮，夜晚为汐。

一般而言，白天的潮水要比夜晚的汐水看起来美丽。因为夜晚的汐水，大多是暗蓝色的，带着几分淡淡的绝望的色泽。然而，只要有月亮，夜晚的汐水就是世间最为美丽的。月光下蔚蓝的海面，再加上温柔的汐水声，整个世界就仿佛是人间仙境。我和香草最喜欢在这样的夜晚来到海边，一起听海水的呼吸。我把海水揽在怀里，在温馨的月光下，听她的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此时此刻，我只希望相隔天涯的泪雪，可以像我一样幸福，温暖。

花好月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