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择日出嫁

邻家有女初长成，择日出嫁事已定。

女她妈大清早跌趔着颤板大屁沟，一进门便砸在木椅上，那椅子‘吱吱’叫了两声，总算没有瘫塌下去。

“她五敊，后天打发你侄女，过去相忙相忙。我走了。”还没等我回话，那椅子又‘吱’地一声抢在我前头响了，算是我送客了。

“死婆娘，我老头是你娃啊还是你孙，使人恁气长哩。”老伴在厨房边做早饭边嘟囔着。“那女娃还小着呢，急着找啥点。”我抪拉抪拉有些醒忪的脸，随意接了话头，她无回音。我又追问了一声:“嫁给了哪里?”

“是你嫁闺女吗?闲球操心！”说着端上早饭，一阵喝饭的唏嘘声占据了说话的空间。看你说得多不人意，邻居家谁没有红白喜事，况且，那女娃从小好来找咱迪娃玩耍。她小时候长得玲俐可爱，一对小酒窝，两只扑闪眼，一双羊角辫，两支蹦跳腿……想

着想着嘴里禁不又问了一声:“女她爹王大哥应该亲自来，他婆娘横竖两声管用吗?”

“王大哥他不敢来，他也没脸来，谁家的闺女没打发，就怀上了。”说这话的时候，她语句尖厉，一脸诡异，间或显露着悻悻之意。

“瞎说！不信。”我一脸的惊愕。在我们穷乡僻壤，封闭落后，因循守旧的小沟里，女人把贞洁看得比生命更重要。出了这事，岂不是……

“他俩口子前两天一路去了淅川，神婆梁大师择的日子在秋后，九月初六，日子不错，于老于小都无碍，皇道吉日。可回来后一合计不行。女都怀上三月了，就改在二月十六。咱这还没有出现过这事，丢人显眼啊！”老伴打开了话匣子:“你说这娃们不争气，这事搁在秋后九月初六办多好，人也闲，嫁妆准备时间也长，到时候风风光光打发多美。这赶在二月多紧。这又得花一百块。过了年刚一个月，这记生日的婚嫁的咽气的一个接着一个，快花了近两千了。你这人整天日摆你那破电脑，胡划乱写的还在里面称哥喊妹的，一分钱不挣，咋应酬这春天的光景?”

对老伴的唠叨已习以为常了，结婚三十年，这几年娃们不在跟前，一年一次探亲假，期余的日子就是聆听她的唠叨。说实在话，那不紧不慢、扯东拉西的唠叨是我生活中的十三香，红九九，有味呢。

“还笔名吾秃哩，我看快光秃了吧。”她继续着她的话题，但又一转:“嫁了也好，要等到九月初六那肚里的娃不就扑塌到自己家里?嫁了好，眼不见心不烦，也不丢人到那时。”我看她心情有些释然，忙劝她赶快吃饭。在她吃着的过程中，我禁不住想起她提起几次的九月初六的往事。

三十年前的九月初六，我聘了一辆四轮拖拉机，把她从她的娘家迎娶到我家，三十年来，粕糠共嚼辞艰辛，良辰同渡铸金婚，因结婚晚，我们该抱孙子的时候还抱不上孙子，心里时常感到虚空。随即又想到现在的年轻娃好多未婚先孕，禁不住随口说来:“三十年前，你要是怀着孩子嫁过来多好啊……”

“啪”的一掌呼了过来，没容反映，她便吼了起来:“吾秃子，你少拿老娘同这些不要脸的溅妞们相比。我为女守红，为妇从一，一生侍奉于你哪有它意，用不着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跐蔑我！”说着一边愤忿地收拾碗筷，一边擦抹欲滴的泪水去洗刷。

我揉了揉发烫的左脸，气愤地准备追上给她论理，可看到她已在二月刺骨的冷水里刷碗，心一下又软了。谁让我口无遮拦，语不达意呢?

但我仍不解气地骂了一句：“妈的！麻包片，缝裤衩，操蛋！”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骂谁的。

一天无语，一夜更无话。黎明的时候，被王大哥喊了起来，去吃了早饭。随即接过他准好的毛笔及礼单薄—操起了老行当。

待嫁女穿着时髦，来打了招呼。身孕三月，看不出异样，我替她感到欣慰，但也有些忿然，你择的好日子！那是我挨嘴巴的日子；那是你婶伤心的日子；更是沟里人羞耻的日子！

记账忙是要帮的，但明天送嫁妆的美差，就免了。尽管车接车送，端吃端喝，还有一份红包，我是不去了，伤不起。

2012·03·0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