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卖毛毯的老人西郊

发表于-2012年03月07日 中午2:19评论-13条

如今,人们一旦搬入一个新小区居住,面对陌生的人和环境,除了新鲜感和兴奋感之外,还有其它的一些一下子难以说清楚的感受。

比如说起新小区里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知别人是什么感觉,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觉得邻里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这种微妙倒不是彼此邻里关系相处的不好,我认为有的时候就是一种尴尬。

自我家搬入著名的大唐不夜城附近的一个小区里,已经住了近三年。但即使同一幢楼同一个单元的邻居们,我最多只混了个脸熟。就是有时一同乘电梯,绝大部分的人我都不知道他们姓什么叫什么?更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了。在狭小的电梯里我们最多彼此简单的寒暄两句,然后再有些尴尬的站着那里等待电梯开门。

最近,我终于真正认识了一位邻居,一位陕北老人。虽是同一单元的邻居,但他住一楼,我住九楼。

这位在一楼居住的,我在电梯里是碰不到的陕北老人,只是在我进出单元门时,有时能看见他在他家门旁那个很小的庭院里,非常认真地侍弄着一块微型“菜园子”。即使他偶然间抬起头来看到了即将进出单元门的我,也只是笑一下,最多点点头。

近几个月来,老人还问过我几回话,都是简单的一句:“你下班回来了?”或者“你上班去?”我也是很有礼貌的回答他:“大爷,是,你还好?”然后我们彼此笑笑,他忙着他的“菜园子”里的活,我忙着进单元门回家或出单元门上班。

老人的年纪看起来有七八十岁了,长着一张蒙汉混种的高鼻方脸,身材比我还高。如果头上再带个羊肚白毛巾,绝对是电视里经常能见到的那种地地道道的,久经黄土大漠风尘的陕北汉子,只不过那一脸褶子看起来是老了些,背也有些驼。

我确切的知道他是陕北人,还是那天我回家时,恰巧听到了他和他儿子的一段对话。因为平时从老人的一两句问候语中,我还真听不出来他是陕北人或山西人。

那天当我快走到单元门时,看见老人又在小院里忙碌着。

这时他的儿子跟在我身后急匆匆地高声说道:“大(爸)!你要的毛毯额拉回来了,我只给你拉了十条,要那么多毛毯做甚(什么)!你还要二十条?看你往哪里铺价(价是虚词),总不能铺到这院子里吧?一会儿狗娃给你送过来。”

正在几颗四季豆旁边插竹棍的老汉头都没有抬,说了声:“嗨下了(知道了)!你再叫狗娃寻(找)几根棍棍来,这城里额(我)连个柴火棍都寻不下。”

我回头看了一眼他儿子,他穿着看着很随意,但一看都是高档名牌货,模样简直就是老人的模型,只是年轻且白了许多。

只见他快步走到小庭院的铁艺围栏边,接着对老人说道:“大!额(我)说你少种些样样,你看看这球大一片地,你种了多少样菜?这城里还没有你吃的菜?过几天我让狗娃给你买几盆好花,把这豆角和茄子拔了,你养些子花,行不?大!”

老人有些生气,抬起头来,看样子刚要冲儿子吼。但看见了我,便对我点点头笑了一下,便把脸转向儿子说道:“我让你寻几个棍棍你就寻几个棍棍!养甚花?你看看你给屋里买的那些花,额连名字都叫不上来,成天(天天)掉叶叶(叶子),额养不来…”

我进了单元门,后面他们说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这事过了不久,一天晚上我去不夜城散步回来,发现距小区大门不远处,一盏明亮的路灯下的人行道上,花花绿绿的铺了几块大大小小的毛毯。再定睛一看,毛毯旁边坐在马扎上的那个人,正是那位种菜的陕北老汉。

老汉看我过来,老样子,点点头笑了一下,嘴张了张,但没有说话。这会儿不是上下班时间,看来老人一下子不知该问我什么好。

我有点吃惊,走到毛毯前面问道:“大爷!您在这卖毛毯?”老人笑了,笑得阳光灿烂,那脸像黄土地上的一朵黑牡丹。

他嗯嗯地答应着,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香烟很高档,市面上约一百块钱一盒。老人摆弄了几下才把包装透明纸撕开,抽出一支来自己不抽,却给我递了过来。我连忙摆手挡住并说道:“我不抽烟。谢谢大爷!”

老人一边仔细的把香烟往盒里插回去,一边说道:“我也抽不惯这烟,这还是额大儿子过年给的。”他抬起头来,接着说道:“这位小哥,我也嗨不下(不知道)该叫你甚(什么)?我只是在屋里呆着生烦(闹心),弄些子毛毯摆着弄个营生,白天城管不让摆,我看晚上天凉凉的,摆出来散散心。”

看来这位老人确实是散散心,靠卖这些毛毯是挣不了那么大的高档商品房的。

我蹲下身子,又惊奇的发现,地上铺着的这几张毛毯,绝对是正宗的高档纯羊毛毛毯。只是这么好的毛毯铺在这路边上,有些不伦不类,有些可惜了。

老人这时又说话了:“小哥,这些都是好毛毯,上等货!纯羊毛的!你要是能看上,你就拿,你看着给多少钱就给多少钱!咱们哈好(好歹)在一个楼上住着。额这毛毯绝对是正经东西。”

哪有这样做生意的?就是超市里摆的大路货,也得有个价钱,何况我家的客厅里铺了一块大毛毯。

我笑着说:“大爷,我家里有毛毯,你要是前两年在这里卖,我就买您一块。”老汉乐得冲我一挥手:“那你再拿一块回去,两块换着铺…”

这时一对中年夫妻走了过来,女的问道:“你这块大的毛毯多少钱一块?”老汉将毛毯的一角翻过来,看了看上面的一张小纸片答道:“两千八”。

那对夫妻蹲下身来,把那毛毯一角掀起,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又问道:“你这是纯羊毛的吗?”老汉把胸脯一拍:“额这毛毯里面要是有一根狗毛,你就把它拿走!额白送你不要钱!额儿子给额买的这毛毯两千七百二,额就挣你八十元,你要能看上,你就两千七百五拿走就行了!”

老人的一番话却引起了这对夫妻的更大的怀疑,他们站起身来,那女的拍了拍手说道:“一千五卖不卖?”

老人抬头望着他俩迟疑了一下,反问道:“你们诚心买不?要是诚心买,那就两千七百二,我一分钱都挣不下。这还是额大儿子用车从陕北厂里才拉回来的,新花色新样式。”

那男的冲女的努努嘴,两人便要走。老人又说道:“你们真要买,那就两千五,额赔二百二十个元,算额开个张!”但那对夫妻还是转身走了。

老汉有些沮丧的望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过脸来对着我笑了一下:“现在这城里人就是不相信人说真话。”

我相信老汉的话,因为我前三年家里买的那块毛毯,还没有老汉的厚实好看,也花了将近三千元钱。

这时我和老汉打了声招呼,起身要走。老汉却又笑了,说:“你要是不忙,咱俩拉拉话行不?”

看着老人一副真诚的样子,我哪好意思走。

老汉又掏出那盒高档烟,递给我,被我挡了回去。他又把马扎从身下抽出来,要让我坐,也给我挡住了。

寒暄了几句后,老人打开了话匣子。

从老汉的说话中我得知,老汉确实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地地道道的陕北人。以前家境很贫寒,孩子多劳力少,吃饭都有问题。后来改革开放,已长大的儿子们合伙开了个煤窑,一开始效益并不是太好,但日子好过多了。后来政策好,煤价也上去了,儿子们的小煤窑渐渐地开成了一座煤矿,一下子有钱了。再后来政府把煤矿合并到一个大煤矿里去了,儿子们成了股东,从挖煤挣钱到每年分钱。有钱了在山里呆着又没多少事,儿子们便纷纷到这省城里图发展了。

老人的老伴死得早,孩子们看老人一个人在老家孤零零的,就硬把老汉接过来,并买了这小区里的一套大房子让老人住。你想想,这老人一个人哪能住的住?连个说话的人都很少。儿子们忙,顾不过来,一下子就给老人请了两个保姆。但老人倔,认为自己身体好好的,又不是过去的老财主,没几天便把保姆都撵走了。

我问道:“那你怎么不和儿子们一起住?”老汉连连摇头:“而个(如今)不一样了,生活好了,规矩也多了!住到儿子家里?额自己连路都不会走了。有两个儿子把婆姨(媳妇)都换了,新婆姨规矩更多,时间长了瞧你的脸色都不对,见了你就像进了茅子(厕所),鼻子老是皱皱的。”

我们说话期间,不断地有人停住脚步询问毛毯价钱,但都跟那对夫妻一样,最终都带着一种没有上当受骗的神气走了。有的人甚至显露出不屑一顾神色,像老汉说的儿媳妇一样,皱着鼻子哼哼地走了。

有我在旁边,老人似乎只想跟我说话,无心打理他的毛毯营生。对问价的人只是报出儿子买毛毯的价钱,并再增加个几十元钱作为卖价来应付一下,结果一张毯子都没有卖出去。但老汉看来心情很好,一直专注着跟我絮絮叨叨的拉家常。

一辆价值几百万元的轿车无声无息的停到了路边,老汉的那个儿子从车里钻出来就喊:“大!谁叫你夜里出来卖毛毯?不是说好了让你在家里铺的吗?缺钱了你就跟额说嘛?”说着就举起了手机打电话,他在叫那个叫狗娃的人过来拉毛毯。

老人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你管我作甚?家里铺这么多毛毯做甚?回去!把你婆姨管住就行!”

他儿子放下手机,一脸无奈,说道:“大呀!你说你二半夜的跑到这里卖甚毛毯?这要是有个什么事情额咋办?”“额能有甚事!这里没你的事,你回去!额正和这位小哥拉话(说话),额自个儿一会儿就回去!额看你就没有把额当成大,不听额的话!一个人又开这么大的车出来,那油跟煤一样,烧完了你用尿开车?”

年纪已经不小的儿子还是凑上前来,拉住老爸,央求道:“大呀!额不是办事刚回来吗,你跟额回去吧,要卖额寻个人替你卖,行不?”

老汉生气的甩开了儿子的手,说道:“这里有你甚事?再不走额就横到(躺倒)这!你走不走?!”

看来老汉这一招以前好使,他儿子哭丧着脸打着手机坐上车开走了。

老汉和我对视了一下,我们都会心的笑了。

忽然,老人一拍脑门,好像忘了什么?叹了口气。

我问老人怎么了?老人说:“儿子刚去了陕北,咋忘了让他拉些子枣回来卖了,那么大个车烧那么多油,浪费了!”他说完摇了摇头。

我对老人说道:“大爷!您要是想卖得快,我就给您说个办法。”老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我接着说道:“你要把这些毛毯快些卖出去,我建议您就把价钱最少提高一倍。比如说,你这块大毛毯,你要卖两千八,你现在就要价五千六。到时候有人还价,能还到两千八你就把它卖了。我想着可能更好卖。”这是我从一些商场学的,它们一到什么节假日,就搞什么“一百当做二百花”。

谁知老汉听了连连摆手带摇头:“不行不行,甚(什么)东西值甚价就要甚价,做人不能心太沉。你说这张大毛毯,有人还到五千元就愿意买,额卖不卖给他?卖了额不是就是坑了人了?不卖又说话不算数。再说,他出五千元额只收两千八?人家还不把额当成瓜(傻)老汉!额这毛毯货真价实,不相信这么大的城市就没人识货?”

我被老汉的人品感动了,说了句:“大爷,就当我没说。”老汉又笑了,对我说道:“其实额就是想找人拉拉话(说说话)。咱们住在一个楼上,我应该感谢你,你一会儿回去,额就把这块大的给你送到家里,额一分钱不要!你常来拉拉话就行!”

这回轮到我又摇头又摆手,急忙说道:“大爷,你千万别这样!你要是给我送毛毯,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我们俩都笑了。

老人说道:“其实现在这家里什么都不缺,能住到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有些钱。额就是觉得这里有些像北京那个外国大使馆的地方一样,额儿子帯额去过,一个个离得很近,就是不带常串门的。”看来老人家还见多识广。

这时又过来一位浑身冒香气的妇女,蹲在旁边仔细的看毛毯。最后她好像看中了一块一米二左右的鞋垫毯,开口问道:“这块毯子多少钱?”这次老汉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下,最终好像鼓足了勇气才说道:“一百六!”

“一百六?”那妇女有些吃惊:“是纯羊毛的吗?”

老人这回不拍胸脯了,随口说了句:“我这个岁数不会骗人了。”

这位妇女看来还识货,把毛毯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并仔细的从上面抽出一点毛来,问道:“你有打火机没有?”

老人掏出一只打火机。老人虽不抽烟,但烟火齐全,看来老人找人说话是真的,卖毛毯是憋的。

女人用打火机点着了羊毛,弄灭了,仔细闻了几下。实际上不用仔细闻,连旁边的我都闻见了浓重的香水味里夹杂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那女人还是不太放心,又从毯子中间的一个大红花上揪下几根羊毛,又点火烧了起来。她闻了几下后问道:“一百六?”老人肯定的点点头。妇女想了一下接着又问:“一百元你卖不卖?”

“一百元不卖,我儿子…”老人看了看我,说话拐了个弯,“你要是看上了,再便宜五十元,一百一你拿走。”那女人没有再还价,掏了钱递给老人,卷起毛毯就要走。

这时老人喊住了她:“你别忙,额给你捆好。”说着,老人从一块毯子底下找出一卷尼龙绳,把毯子捆好。

老人边捆边说:“毛毯拿回去就要铺上,老卷着容易生虫。”那女人接过老人递过的毛毯,连谢都没说一声,昂着头拎着毯子咯噔咯噔地就走了,仿佛捡了个大便宜。

开张了!老人高兴地像个孩子,话越发多起来。

老人也像沾了便宜似的乐着说道:“这块毯子额儿子买的价钱是一百元,额准备卖个一百二十元。后来额一想,还是要听些小哥你的话,但我没有加一倍的价,多加了四十元,结果一百一十元就卖出去了!还挣了十元钱!呵呵呵呵——”

我跟着乐了,指着老人说:“您挣了?十元钱?还不够你儿子那豪车的油钱!”老人笑着一挥手:“油是儿子花的钱,我把毯子卖了,把一百元给他,他还敢收我十元钱的油钱?呵呵呵呵——”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老人如此高兴。

后来老人竟然说我面相好,有福相。说我一来这生意就好做了!他兴奋地说着,又不知不觉的把那盒烟掏出来给我抽,还说道:“你说说,就这么一盒子烟,最多两片烟叶子做的,就敢卖一块毛毯的价!值不值?放到额这里更不值。在这城里,额这样的人就是把这盒烟送都送不出去,都还以为是假的哩!你说这是不是叫那个什么,叫、叫、叫信任危机?额在电视里看的。”

我一下子又笑了,说道:“我确实不抽烟,但您老人家思想还挺先进,能跟得上时代步伐。用更现代化的说法来说,你老人家还很‘潮’!您嗨的下?”我学了老人一句话。

老人摇了摇头说:“潮?甚叫潮?额还真嗨不下,额只知道毛毯要是潮了容易生虫。”

我差点乐翻,这到底是谁跟谁解闷?当我缓过气来刚要解释“潮”的意思,并想和老人聊聊“信任危机”时,那个叫狗娃的小伙子来了。他开了辆大牛头越野车,他在路边停下车就从车里跑出来,说道:“舅爷,额姨夫叫我帮你把毯子拉回去!”

老人又开始不高兴了,恨恨地说道:“狗娃,额说你你咋(怎么)就嗨不下(不明白)这个道理!这家里头谁大?额大还是你姨夫大?你姨夫一天叫你做甚你就做甚,额叫你做甚你就偏不作甚!球大一点路你就开车?你这是为甚?!嗯!?”

狗娃一脸无奈和委屈:“好额的舅爷哩!你叫额做甚额甚没有做?额是看天都黑成这了,这么多毯子你哪能拿回去?我是来孝敬你,帮你把毯子拉回去的。”

老人说:“那你就先给额回去!过上一个小时你再来。不是你姨夫说额在这,你能跑得比狗还快?不是你们一满(全都)来捣乱,额这毯子早卖完了!回去!额今个儿要看看,你到底是听谁的?!哼!”

狗娃撅着嘴不情愿的走了。但我看见,他的车没开多远就悄悄地停在了路边,并熄了灯。看来他回去也不好交代,离他舅爷远一点,但能照应一下。

我又和老人聊了一会儿,我是真的该回去了。我和老人打过道别招呼,发现老人嘴里回应着,但眼里透出一丝恋恋不舍的神色。

天已经很晚了,行人已经不多了,大部人都是匆匆走路回家,几乎无人止步问津老人的毛毯。这时起风了,老人揉了揉眼睛,我欲走又于心不忍,回头对老人说:“都这么晚了,要不您也回家吧!”

老人嘴里应着我的话,四下看了看,开始默默地卷地上的毛毯。

此时我觉得应该帮老人一下,便返身走回去。这时传过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过来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在毛毯跟前站住后就问道:“老汉,你这毛毯咋卖呢?”

老人抬起头看了他俩一眼,反问道:“你们要哪块?每块价钱都不一样。”

高个子年轻人说道:“你这几块额们全买了!你要多少钱?”老人迟疑了一下:“全买?你一下买这么多毛毯做甚?”低个子年轻人陪着笑脸:“老汉,你不是卖吗?额们全买不行得是(是不是)?哪有卖饭的怕人家吃八大碗?”

老人缓缓的摇摇头:“全买,额不卖!要买你们就挑一块。”

高个年轻人有些着急:“为啥?你这毛毯都摆了半晚上了,还没卖出去,我们要买你还不卖?你给说个道道(道理)。”

老人放下刚卷好的一块小毛毯,有些像自言自语的说道:“为甚?甚也不为。道道就是你们好像是额儿子派来的,你们回去给他说,额这毯子是卖给别人的,他家的毯子用不完,拿过来额给他卖都行!”

我也刚卷好一块毯子,问老人要绳子,在拿到老人绳子的一刹那,我俩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突然,我们一起大笑了起来,笑得那叫畅快。老人摇着身子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连忙扶住了他。

两位年轻人尴尬极了,他们还在掩饰:“老汉,额们确实是真心买,要不,这块最大的我们买了。”

老人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摆摆手说道:“不行不行,这块最大的毛毯是样品,其它的卖完了这块我要送人!你们回去吧,回去給额儿说,就说他大额还没有糊涂到叫儿子找了两个骗子来骗老子的那种地步!你们赶快走,额收摊子了。”

两个年轻人彼此看了看,讪讪地走了。

我们卷着毛毯,老人说道:“这位小哥,到城里来,今个儿额是最高兴的一天,真不知道咋感谢你!问一下,你姓甚?你住几楼?”

我笑着说:“大爷,我住九楼,我姓钟,钟楼的钟。”

老人把卷好的一块毯子摞在其它的毯子上,竟然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签字笔。他抬头看了一下我有些愕然的神态,笑了:“小哥,不!钟老弟,我可不是文化人。这个本本上记着儿子这些毛毯的价钱,额也准备记个卖毯子的帐。年纪大了,能记住的事情不多了。这不,我要把你记下来,要是你老弟不介意,额还想记一下你的电话号码,你看行不?你同意了,额先把额的先给你写下,咱就当交换个那叫什么…名片。你看行不?”

我赶忙接过小本和笔,在上面一笔一划的写上了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这是我这些年来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写字,我怕写潦草了老人看不清楚。这也是我入住这个小区以来,第一次给邻里告诉我的电话号码。

正当老人也一笔一划的给我写他的名字和家里电话时,又走过来了一位中年人。他蹲在最后一块还未卷起的,也就是最大的那块毛毯边上仔细的看着和抚摸着,我们看着他都没说话,就等着他走了我们收摊子。

那中年人终于说话了,但他是问我:“这毯子要多少钱?”我赶忙笑了笑,指了指老人。他把脸转向了老人,有些惊讶:“您老这么大年纪了还摆地摊?”

老人有些不高兴,说:“我身体好好的,就不能摆几张毯子卖一下?”那人连忙说:“不是不是,我不那个意思。我是说您老人家辛苦了,您这毯子卖多少钱?”

老人答道:“我这毯子都是纯羊毛的,上等货!这张价钱两千八,但是样品,这张额不卖!”

中年男人有些疑惑:“不卖?那这些卷好的毯子您卖吗?不是样品吧?”“卖!”“那怎么卖?”“看你要哪张,价钱不一样。”“那您说说价钱吧!”

老人翻开了小本子,借着路灯,照着上面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三尺乘四尺的,儿子的价,一百三十元,我卖的价,一百五十元…”

等老人念完后,那人问道:“真是这个价钱吗?”

老人又有些不高兴了,说道:“我说了半天你以为我哄你价(这个价是虚词)?”

中年男子又仔细地挨着个抚摸着那一摞毛毯,好一会儿他问道:“我能打开一张看看吗?”

老人点点头。那中年男子又仔细看了一下,问道:“老人家,你能不能每张再便宜个二三十元?我全买了!”

老人摇摇头:“不行,你要买,除了那张大的,这些卷好的你顺便挑一张,多了不卖!”

我在旁边看这位中年男子是个行家,不像是老人儿子派来的。通过直觉我认为他是觉得这些毯子太便宜了,想收购,说不定他就是哪个商店的老板。我想劝老人把毯子卖给他,刚要张嘴,老人看出我的意思,摇了摇手,态度坚决的说:“多买不行,你只能买一张。”

那位中年男子最终买了一张第二大的毛毯走了,临走时还问到:“老人家,我明天来买您还卖不卖给我?”老人点点头。那男人还不放心:“您明天几点钟出来?”“城管下班了额就出来!”中年男子点点头走了。

我一边帮老人收最后那张大毛毯一边问老人:“您为什么不把毯子一起卖给他呢?”老人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额今个儿都卖完了,明天卖甚?额今个儿(今天)高兴了,明个儿会更高兴!说不定明天还会遇上你这么个好心的人!”我也像是自言自语的接着说道:“你老人家高兴一家人就高兴,我也高兴…”

这时,狗娃的车开过来了。狗娃一看就是个干活的好手,他手脚利落地把毯子装到了车上。最后剩下那块最大的毯子太长,装不到车里去。狗娃说:“舅爷,你先看一下,我把车先开到车库,我再过来给你扛回去。”

狗娃刚要上车走,老人大声对他说:“你把那块最大的给你这位叔叔送到九楼上,嗨下了(明白了)?”

这怎么能行!我连忙大声说:“大爷,这不行!您要是真给我,我就不高兴了,我们卖毯子不就图了个高兴?你要是非给我,我就不陪你说话了!”

老人看我真着急了,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我也跟着乐了…

看来老人又怕耽误我的时间,又要跟我一起走再说说话。他往路边的一个小商店里看了一下,有个看摊的姑娘正无所事事的用双手捧着脸蛋,胳膊肘支在柜台上面往外看,发着愣。

老人对她喊了一声:“女子(姑娘)!麻烦你把这毯子照看一下,一会有个后生(小伙)来取,我先和这位小哥回去了!”

谁知那位姑娘回了一句:“老汉,额不认识你!额凭啥给你看东西?”老人有些不乐意:“你不是没事吗?站到那里一直朝外看。老汉额就劳驾你一下,你看外面时就连这块毯子一起看一下,你看行不?啊!?女子!”

姑娘嘴一撅:“那不能白看,你给十元钱额就给你看!”

老人一下子愣住了。

我说道:“大爷,她不愿看,我们就再呆一会儿,咱们再说说话,狗娃一会就来了。”

但老人原本看起来很晴朗的心情这会儿一下子又变得阴沉起来。他从兜里掏出十元钱,走了过去,拍在柜台上说:“一言为定!”说完转过身来便拉着不知所措的我向小区大门走去。

刚进大门,就碰上狗娃急匆匆的跑过来了…

为了让老人消消气,我们站到单元门口又说了好一气,直到我见老人气消了,又开始乐了,我们才相互告辞。

我刚转身,老人又在身后说道:“钟老弟,我刚才应该把那十元钱给你,电视小品里都有陪人说话费,你说对不?呵呵呵呵——”

老人真的把我又逗乐了!

今晚真高兴!

此后几天,每当晚上我出来散步,都要陪老人聊一会儿。老人一见到我就乐,而且每次都要掏出那盒发不出去的高档香烟。不远的路边某处,也总有一辆高档轿车停在那里。

再后来,我到老人家串了几回门,老人一见到我,总有说不完的话。

大约过了两个月。有一天我出门上班,突然发现门口立着一捆东西,我一看,原来是张大毛毯,毛毯上面还粘着一张纸。

我把那张纸打开一看,是老人写的,一笔一划的字很大。

上面写着:“钟老弟,谢谢你了!这毛毯务必请你收下。能认识你我高兴,我回乡里了。这些天我有些难活(生病了),我想着回去一下我会好得快些。额顺便让我几个儿子拿些子钱出来,我回去包它几架山,种些子树,这辈子再花些子钱,我也能多活几年。就是额活不了几年,额就让狗娃他们来接着种。额都想好了,就是额死了政府不让埋,额也叫他们把额这骨灰撒到这山上,给树做个肥料。你要是什么时候从我这里路过,来寻我一下,看看我种的树,再看看我种的菜……”纸的另一面上,写着老人家乡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我心里一阵惆怅,站在家门口愣了半天。

晚上,我和老人通了电话。寒暄过后,老人电话那头大声说:“不是额嫌城里不好!城里甚都方便,要甚有甚!就是你们那城里人,额处不下几个(我交不上几个朋友),好像谁都防着谁,没有甚人说心里话。再说了,人要那么多的钱作甚?哪里挣的就还到哪里,都盖了楼了,吃甚?乡里也不好,底下挖煤,山都掏空了,土里连水都没有了,树都快活不成哩!”

我想了想,环境的问题很大,等以后和老人见了面再说。于是我说道:“其实城里的大多数人也是和您一样的好人,只是城里的混凝土墙太多,不容易弄破,所以人跟人之间好像都隔着一堵坚固的墙。现在城里人对家的概念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城里人已经把家看成了一个港湾,只有钻进混凝土的窝里,才觉得清净,才觉得安全。而您那里的家,不只是一个窝,还有许多亲朋好友和乡亲,和他们在一起,才觉得自己的窝是个真正的家,才觉得更安全,更顺心。现在城里人都愿意把自己躲进墙后面的小家小窝里,才觉得安生。只有等城里的人什么时候把这心里的墙都打烂了,才能变成跟您说的那样,容易交流,容易沟通。实际上我想,城里的人总有一天会明白,只有周围都是一些向您一样的心地善良的好人,那才是最安全和最幸福的。我说的这些,您嗨下了没有?”最后那句我跟老人学的陕北话,这些日子几乎成了我的口头禅。

老人在电话那头沉默的一会儿说道:“额觉得是这么个道道。大孙子猴的时候(小的时候)就问过额,人是不是群居动物?…”

我一定要去看这位老人的,不只是为了老人的这张如果要卖只要两千八元,而大商场里价钱却高的离谱的高档毛毯。

朋友是交不完的,交朋友的目的之一就是和朋友在一起能感到由衷的愉悦与高兴,能够真正进行情感的互动而心情舒畅。话是数不完的,说话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进行人际间的情感交流,朋友间的感情交流是真诚的,有了这种真诚才能感觉到人世的更加美好。世上的路一个人是走不完的,关键是看你选择什么路去走,但也不能只顾自己走。钱也是挣不完的,如果人要是有了多余的钱,该怎么办呢?办法之一就是和老人一样…

快乐小子西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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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立风精华:月下的清辉
☆ 编辑点评 ☆
立风点评:

卖毛毯的老人真实诚!要多一些这样的老人和小钟这样的人,世界将变得多么美好。城市内高楼水泥地也能种出春色满园的心灵之花。呼吁真诚的人性美!作者的立意如拂春风,给人以阳光般的温暖。人物形象保满,细节生动,好文字推出共赏了!

文章评论共[13]个
伊楠儿-评论

欣赏作者的佳作,不错,学习了。at:2012年03月07日 下午4:23

西郊-回复谢谢伊楠儿!问好文章里有些文字问题,我们这里说话“老人”和“老汉”不分,所以,初写时我一直写成“老汉”。但觉得有些地方的人认为叫“老汉”不够尊敬,所以,就改了过来,谁知文章里“老汉”的地方太多,校对时没细看,结果有的地方改了,有的地方没改,有些乱。抱歉!所以,"我"和“额”也出现了一些类似情况。还有个别的一些错别字,人老眼花,打字他也不老练,献丑了! at:2012年03月08日 上午11:19

风儿那么缠绵-评论

问好朋友,我来学习了!at:2012年03月07日 下午4:24

西郊-回复谢谢你的关注!我猜你是女编辑,祝三八妇女节快乐! at:2012年03月08日 上午11:21

月下的清辉-评论

春风如刀似水,让一片片叶绿,一朵朵花绽出笑颜,晚上好心情。at:2012年03月07日 晚上10:29

西郊-回复非常感谢您的点评,问好!天天好心情! at:2012年03月08日 上午11:24

伊楠儿-评论

朴实的语言,再来欣赏,at:2012年03月07日 晚上11:16

西郊-回复再祝节日快乐! at:2012年03月08日 上午11:25

西郊-评论

感谢立风编辑的精心点评!问好!at:2012年03月08日 上午11:26

水做的月亮-评论

很真诚的文字,很朴实的情节,很感人的情怀,欣赏了,问好朋友,写作愉快!at:2012年03月08日 下午5:41

西郊-回复感谢朋友的关注!互相学习!问好了! at:2012年03月11日 晚上8:05

绍庆-评论

欣赏佳作,早上好!at:2012年03月11日 清晨7:28

西郊-回复谢谢绍庆编辑!问好! at:2012年03月11日 晚上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