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绵绵的细雨和无边的黑暗。这种夜晚，在五年前，我认为是静谧、温馨而或者浪漫，一盏台灯，一杯清茶，还有书桌上摆着一瓶永不凋谢的兰花。我时常会凝视它们半天，也偶尔会听一听细雨敲打在玻璃窗上清脆的声音。我常常会打开窗子，让风和雨灌进来，窗帘会发出美妙的声响，小鸟偶尔也会飞到我的窗子上作片刻的拜访，我想就连野外的荧火虫也会从遥远的地方赶到我这边来为我歌唱，迎进屋里的不仅仅是诗意而是那么多青春来不及挥洒的梦。直到一声门响，我知道那进来的必是我那可亲的妈妈，然后会发出一声惊喊，天，你这个小疯子，要把自己冻成冰柱吗？那时候，常常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响应妈妈一句，此时不疯何时疯？五年前，那么多快乐，轻易就会制造出来，而现在呢？

现在，同样的雨，同样的夜，我不再感到静谧温馨，只感到无限的落寞和凄凉。仅仅失去了一个他，我不明白为什么竟感到像失去了整个世界，那个带着一阵刺痛的名字从我心底滑过去，那骄傲的，自负的，目空一切的男人，在我心中盘旋不去，并没有像我期望的那样来爱我，却是一阵风，或者是一阵雨轻易地过去了。只剩下我在这个城市兜圈子，常常走完一条街，再走一条街，肆意地买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买尽了店员们的微笑。人生就是这样盲目地行走，但是我实在不想再走了，我疲倦得要瘫痪，长长的影子不留痕迹地划过了灯光灿烂的街头，在匆匆忙忙的人群中，我只是一个毫不引人注意的小角色。然后，一下子，我发现街头空旷起来了，车辆已逐渐减少，店门一家一家的关闭，霓虹灯一盏盏的暗灭，只剩下寒风在冷落的街头徜徉，我的腿已疲乏无力，眼皮也已沉重，但是我不敢回家，生命如斯，日月迁逝，人，生存的目的何在？浑浑噩噩，任那岁月从指逢中穿梭，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重复着单调而又破碎的日子。

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悼念伟，我已经在努力忘记，可是这样的努力太难太难，而瓦解它却太容易。我终究做不了强者，我也斗不过思想，总是这样，当我的思想一在空闲的时候，伟就轻易占据了我的头脑。我拼命地想赶他出来，拼命地让自己不要再想，可是就这样轻而易举又一次主宰了我的意志。天哪！我该怎么办？无数次，我抱住头做徒劳的挣扎，可是这一切都是太无力了。我想，有一天，当我的生命再次化作五百年前沉睡在佛前的一枝莲时，这种对伟的情感还是无法消减。我不能再想他，不能！伟已离我千万里远，对于我来说，伟已永远永远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深深地靠在椅子里，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是冰冷的，不知是多久以前灌的开水了。事实上，室内也冷得够受，冬天就这样毫不预备地来临了。室内盛满了浓浓的暮色，浓得化不开来。兰花成了耸立的阴影，窗帘被风吹动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还可以提醒我并不孤独。并不孤独，不是吗？有风，有雨，有窗帘发出来的声音，怎能说是孤独呢？在那样的梦般的季节里，我送走了那样美的一个夏天，用生命来做赌注的夏天，伟卷进了我的生活，正像一股旋风，那样缠绕着使我无法喘息，我不得不跟着这种感情旋转，转得昏昏沉沉，转得不分东南西北！

我常常泡起一杯茶，或是冲上一杯咖啡，却无法等到合适的温度，就凉了。总是在幻想中伟有一天会过来，或者是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伟微笑中走来，那样温情的目光，那样熟悉的眼神，那样散发着奇异的光芒的眼睛，然而呢？当我睁开眼睛，伟的幻影消失，室内已经昏暗沉沉。于是，开亮了桌上的台灯，浅紫色的灯罩下发出柔和如梦的光线，握起一支笔，摊开一张白纸，我想写点什么，或涂点什么。铅笔在纸上无意识地移动，直线，曲线，纵纵横横，一会儿纸上就被乱七八糟的线条所覆盖，找不出一丁点空隙。可是在那样乱糟糟的一片中，我依稀还可以看到伟的轮廓，藏在这么多线条下面，密密麻麻的线条，象征着什么？我的情绪？还是我纷乱的感情？那些线条，我还能理出哪一些是我浓浓的一笔呢？这是怎样的一条线？细而长？柔而韧？桌上的白纸，已涂上那么多线条，浓的淡的，我还要继续再涂抹下去吗？听！门在响，是伟来了吗？不，那只是风声伴着雨声，送走了梦。夜，那么寂静，我，那么孤独！

夜深了吗？我望向窗外，邻居的灯光已经纷纷暗灭。多寂静的夜，多扰人的雨声，今夜，我会不会有一个梦，可是这战战兢兢堆积起来的梦也会化为虚无，我多厌倦和恐惧这种现实，如果可以，我愿生活在我的肥皂泡中，但愿它也不会破灭。我明白，我永远不会和伟相逢了。永远不会！我只能再把伟的影子，再次藏在心灵隐密的角落，然后再像蚕一样，一再反刍着存积的哀愁，咀嚼着不尽的余味，然后会吐出长长的丝，将自己织成一个咬不破的茧藏在其中，将伴我终其一生。我想，我并不贫穷，我有的是生命里的回忆，就是这份回忆，将伴着我今生，或者无数个来生，就是这些回忆，拼凑着我的每一天，　回味着那个逝去的夏天。黎明在我酸涩的眼睛前来到，落日在我凄苦的心情中沉去，不知从什么时候，斜窗等待成了我的一项工作，看着暮色爬满了窗子，看着夜幕缓缓张开，看着星星东升，看着月亮西沉，我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潜意识地等待。假如我不把这个梦扣留到今天，我也许不会如此有无可奈何的负荷，假如我能在牌桌上磨去青春，我也许不会让思想占据我大部份的时间。无论怎样，伟带走了我的一切，只剩下生命里太多的回忆，太多的碎片，却无法再重新握起来。

这是怎样的日子？痛苦的还是凄凉的？我分析不出自己的感觉和情绪，日子变得好长好长，期待就变得越来越强。好多次，我会想象伟留恋在一个温暖的家里，融化在她的笑靥里，那会是一幅美丽的图画。我常常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把前额抵在膝盖上，不，我没有资格嫉妒，我有什么资格吃醋？但愿我能少爱伟一点，但愿我能！我只是那么一心一意地爱伟，我不要什么天长，也不要地久，只要有生命中绽新的几天，抑或是短暂的相恋，可是这一切对我都是那样吝啬。伟坚决的态度不断冰冷我的心，不给我一丝一毫的柔情，甚至让我连回忆都不肯，就让我在无边无际的回忆中自生自灭。我曾经怀疑这是伟吗？这是那个内心充满柔情，思想充满涵养，头脑充满智能，眼神充满深远，浑身散发着儒雅的气息而理性与感性的结合的伟吗？我常常用手捧住头，喃喃地喊，伟，我只是爱你，我那么那么爱你呀！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呼唤，室内是静寂寂的一片。几点钟了？我不知道，再闭上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很有节奏的跳着，是那种心底的呼唤。我蜷缩在窗前的椅子里，一动不动，那种椎心的痛楚象从我的身上辗过去。假如伟有心灵感应，他就会知道，我要死了，我会在这种无尽的，漫长的，遥遥无期的等待中逐渐死去。五百年前，我原本是佛前沉睡的一枝莲，遇到伟生命就整个绽放起来，而五百年后当我的生命耗尽在这场感情里，我可能又要在佛前修了五百年，五百年哪，用生命化作那朵的莲，却为此沉睡了五百年！

雨已经从我敞开的窗子中飘进来，夜，好长好长，长得似乎永远都过不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