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昨天奶奶冥岁九十，上山谒拜。奶奶十四岁嫁给爷爷，次年爷爷便被抓了壮丁，从此十年回不了家，后仓惶逃回，双双厮守终生。2003年奶奶瞌然长逝，留下爷爷又反守了十年空窗（爷爷仍健在，高龄93）。人事的轮回，真让人怅惘。

又是春寒，林木森然

一雁在雨中渐飞渐远

空了十年的小木窗

盼不回他乡的炮火连天

今又春寒，林木寂然

一雁在雨中渐飞渐远

敞了十年的大铝窗

等不来地底的春梦缠绵

《雨》

必有惊心动魄的事情

天醉汉似的面孔失色

雨失控似的疯狂地下

雨打在水上

一些孤独被卷走

雨打在树上

一些时间被流失

雨打在脸上

一些历史被掏空

雨打在山上

一些巍峨被夷平

雨打在屋顶

一些伤疤被揭开

雨打在坟墓上

疼痛源远流长

《坟墓》

山是天的眼泪

坟墓是山的眼泪

黑暗是坟墓的眼泪

如果黑暗再深些

再深些，深及泉水

或许能够忘了那个人

《蒿草》

蒿草是从你眼中长出的盼望

年年枯萎

复又茂盛

随手拨一根蒿草

都有你微凉的体温

外加一点鼻息

《睡》

至少不敢大步流星

至少不敢大声咳嗽

连说话也近乎耳语

换上雨鞋

生怕把睡眠吵醒

奶奶，你一睡就是十年

把时光睡成一枚金黄的月亮

挂在窗前

醒后人的惆怅

奶奶，今夜我肯定又将无眠

《跪》

膝盖象不是疼的那种疼

和毛毛细雨一同跪了下去

竟听见地下骨头咔嚓作响

宛如儿时的呼唤

点一柱香

烧一把钱纸

再躹一躬

脚下的山岗又短了几寸

《回》

上山

下山

把怀念踩成回家的小路

如果脚步再轻些

就可点亮家家灯火

静寂在另一头，伸手可触

附旧作：《那年冬天》

那年冬天

风雪象连绵不断的恶梦一样占据儿心房

“崽呀，这场雪化后你就满十岁了。”

可怜的儿，眼睛睁得比窗外的雪还要亮

无奈的母，只好把心事一针针缝进儿的旧衣裳

1947年的冬天是年轻的冬天

那一年祖母迎来了她的第二十六个梦想

父亲来到这个世上也恰好十年

那年冬天

黑暗象十年未归的丈夫一样闯进母心房

“崽呀，这夜过后马上就天光。”

可怜的儿，眼睛虚得比窗外的夜还要晃

无奈的母，只好把叹息一次次抹在儿的头发上

1947年的冬天是绝望的冬天

那一年祖父在枪林弹雨中捡回十条命

祖母在月黑风高中替别人缝了三百六十五件新衣裳

我帮父亲梳理雪一样的白发

是六十年后春天一个无风无月的晚上

无意中发现一根1947年寒冷的黑发

那青青墓草已绿了三年又三十天的时光

那年冬天该是温暖的冬天：祖母儿孙满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