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一幢两丈多高的吊脚大楼拔地而起,在吉祥的鞭炮声中,在山民们的赞叹声中,年逾八旬的跛爹爹,扶着漆得发光的文明棍儿,注目自家落成的新屋,喜笑颜开。就在他向我倾吐屋宇变迁的时候,我所熟知的那些情景,就像电视镜头那样,在我的眼前一一凸现出来,光亮起来……
跛爹爹叫罗名阶,阴坡村人。活泼,幽默,勤快。傩戏唱得很动情,山歌喊得很中听。父母早逝,两脚又有残疾,及至中年,也未娶亲。年复一年,这家请他干活,那户请他帮工,他也落得其所,逢人便说:“单人独手自谋路,张李王姓都是家。哈哈……”
互助合作的那段时光,邻里乡亲委实为他合作了好一阵子。在山麓下替他搭了个高约丈许的“人”字茅棚。他爱整洁是远近出了名的,那屋虽是千根“柱头”落地,但在他的操持下,始终清清爽爽,漂漂亮亮。有一年腊月二十四,他把我这个尚在就读初中的“深山秀才”请到家中,央求给他写副对联。我说:“只写一副么?”他说:“只买了一张红纸,就写一副!”一阵龙飞凤舞过后,我的眉头挽起了好大一个疙瘩。这屋既无板壁,又无门窗,贴在哪里好呢?他见我怔怔地发呆,端着魔芋浆糊敦促我说:“你就巴在那个人字架上。人字像把叉,它不认我我认它。你莫看我跛脚残手的,我硬是要正正派派地做人嘞!”我读着他那高深莫测的脸谱,觉得他怪有意思。
寒来暑往,一晃数年过去,迎来了合作化的鼎盛时期。听人说在那个灯光摇曳烟雾缭绕的小组长会上,他出其不意地抖出一叠新钞,希望组长们替他作主,购买肖家大屋的那三间厢房。肖家屋大人少,情愿出卖。当时,与会的那些包着白帕穿着草鞋的组长,无不目瞪口呆。跛爹爹火了:“你们作主我也要买,不作主我也要买!人生一世,活就要活出个人样儿来!钱,民政扶持的有,亲友资助的有,自个儿积攒的有,分文不缺,不搞赊欠!”就这样,他告别了与他相依为命的那间茅屋,搬进了宽宽敞敞的厢房。不出一周,我从学校回来,他生拉活扯地把我缠到屋里,又要我替他舞文弄墨。他说:“要得发,不离八。这次,费你心给我写八副对联。大门上的尽量搞长一点,长发其祥!”我张贴周毕之后,他悠悠然地鼓起腮帮,像吹口哨似的为我嘘了一段美妙绝伦的傩戏曲段。我是个钟情于斯的崇拜者,听着听着,就如痴如醉,渐渐地,就伴随着那柔美的旋律飘摇起来。现在,我才明白,他嘘的哪是傩戏小段,分明是一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寓意深刻的家之赞歌。
过了天命之年,在民政部门的帮助下,跛爹爹有了继子,并给他娶了亲,拥有了一个三姓合一之家。此后,他说他与梅姓有一层很深的血缘关系,所以,又将孙男孙女更为梅姓。而今,三代同堂,四姓一家,福星高照,瑞气腾辉。金秋,一幢高楼大厦又这么气派地高耸在大山深处……
聆听着他的话言话语,我为故乡屋宇的升迁由衷地感到欣慰和荣耀。截止目前,全村48户人家,往日的破烂屋宇已荡然无存,无一例外地拥有了吉祥安乐的新家。非但如此,尚有不少农户已成为小康之家。
电光鞭仍在欢快地响着,跛爹爹在香风甜雾中深情地微笑。蓦然间,我大彻大悟:这轰响的是脱贫的礼炮,这怒放的是致富的鲜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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