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竟然会有月亮。我倚窗凝视着，今天，今天是怎样过去的呢？就在我醉熏熏的满腹的柔情和满腹的期待中悄然过去了。十分钟以前，当我刚刚把浴缸里洒满了玫瑰花以及一大把的勿忘我，和紫罗兰花瓣，这并不是新鲜的花，而是在花茶专柜里买了太多，无所可用，最终就被我这样浪费掉了。我接到了赵世彬的电话，他说要请我吃饭。吃饭，这是一个永远不落俗套的借口，试想谁又能不吃饭呢？我愉快地答应了，让他过一个小时过来接我，我听到他在那边迟疑了片刻，但是，现在这一切并不是我要研究的，也并不是我想知道的，我无暇顾及他在想什么，我浑身流动着一种崭新的情意，我被这种情意熏燃得想急于分散给任何人。

别园里一片柔和的光芒，这是一家台湾风味餐厅。餐厅里有七成座，天气还没有转暖，寒流刚过去，这种季节，在这个时候谁不想呆在这里守着幸福呢。可是，就是有那么一些人，不，或者更准确的是我，不愿意呆在小屋中。我们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这一家餐厅布置得相当温馨，垂着轻纱的落地窗帘，桌上放着一枝含苞欲放的玫瑰，我第一次不觉得玫瑰是如此的俗不可耐。赵世彬没有说话，我笑了笑想找出一些比较轻松的题目来打破这种寂静。可是，我忽然间就被那个玻璃缸内五彩斑斓的金鱼吸引住了，多漂亮的金鱼，多漂亮的生命。我的嘴角微微露出笑意，赵世彬吸着烟，面前放着一杯咖啡，没有放糖，也没有放牛奶，他深深地靠在椅子里，我可以用我的眼光的余角就可以看到，他在研究我！看就看吧，反正我又不损失什么。我托起下巴，眼光依然落到那些游动的，欢快的小生命上面。赵世彬不语，但是他的手落在我的手臂上面，我震动了一下，终于将眼光调到他身上来，一双眼睛，深沉而含蓄的眼睛，那么像伟，但是这不是伟，伟的眼里有太多闪烁的东西，象黑夜的寒星，又象深邃的海洋。可是，他终究是伟的影子，我抽掉我的手臂。　

赵世彬啜着咖啡，然后吐了一个烟圈，我看到蓝色的烟雾袅袅回旋，那烟蒂上的火光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他的眼睛隐藏在烟雾中，我看不清楚他，但是即便看清楚又能怎么样了？我又笑了，其实笑什么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有一种懒洋洋的情绪在我体内扩展开来。烟雾也轻轻地散开来，我轻咳了一声。赵世彬顺手熄灭了手中的烟，然后他对我轻轻地说，看来，春天又来了，显然，冬天已经不重要了，显然，我又在垂死的憔悴中复苏了。那个伟，他有多大的力量，竟能让我说死就死，说活就活，说枯萎就枯萎，说绽放就绽放？我唇边始终漾着笑意，我知道我面颊红润，眼睛明亮，我也知道我浑身都带着青春的气息，闪耀着喜悦的光芒。那个伟呀，确实有那么大的力量，我细声细气地回了他一句。他掉头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的大街，我不再象往日一样去费力研究他是不是伟的影子？还是仅有些像伟的眼睛？我握住面前这杯花茶，很好的花瓣，半漂浮在杯子里，象漂浮在海面上。海面上？我又记起那海水，那沙滩，那粗犷而又细致的吻------

直到侍者站在我面前，轻声问我还需要什么，我才回过神来。我转动了眼珠，眨动了眼帘，才吐出一句话，给我一个大力水手。侍者站在那儿有片刻的愣住了，然后对我一本正经地说，小姐，可否详细告诉这是一道什么菜？我屏住想要大笑的冲动，然后装做无辜的眼神说，你没有看过大力水手菠菠吗？当然，我不是大力水手，我不能吃生菠菜，我要的是熟的。我看到赵世彬忍住笑意，强把正在口里的咖啡咽了下去，侍者才如释重负地离开了，我想，那个侍者铁定在心里咒骂我呢，菠菜就是菠菜，干嘛搞个那么花样的名字？许久，赵世彬才说，海鸥，这么一刻我真恨你的闪亮，恨你的喜悦，你是为那个他而如此活泼如此发光。我的脸上始终带着那盈盈笑意，我不想再说什么，赵世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人的存在，而且占据的位置太大，没有一点的空隙来接纳别人，即便是有，那么也会在轻而易举的日子中不堪一击。我从来没有让自己忘记过伟呀，相反的是那种再一次如火山般的爆发，第一次我发觉我的血管里竟然流动着如此强烈的血液，它又重新点燃我生的愿望。我不再管眼前的赵世彬了，我从没有在他面前掩饰住对伟的情感，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想我不必说什么，握住茶杯，我悠然神往地微笑着，微笑着。

这顿饭在我浅浅的笑意中和悠然的醉意中结束了。走出餐厅，迎面的凉风使我的脚步踉跄了一下，赵世彬及时想伸出手，但又在半空中退了回去。月色多好，我真想就这样漫步回家。但是赵世彬拦住了我，想和我谈一谈。我沉默了，车子停在北环路上，这是一条新辟的马路，很宽广、路上行人也很少。我下了车，夜里的风很大，我注视着这个灯火阑珊的城市，对赵世彬说，我没有忘记伟，从来没有。有那么一刻，赵世彬不语，但是他在片刻捉住了我，那手臂的力量太大，有那么一刻，我认为他会掐死我。他用沉痛的语调说，我真恨你这种坦白，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你不是告诉我半年为期吗？现在才是几天，你就可以判定这个结果？虽然只是几天，但是我知道，那个半年依然不值得可信，我从没有意志来忘记伟，我的潜意识也根本不可能会忘掉伟。一段沉浮的感情，怎么可以说忘就忘呢？我摇了摇头，赵世彬的眼睛是那么盛载着莫明的伤痛，但是伟的眼睛永远是一片天空的蔚蓝，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接受赵世彬的邀约，只因为他有一双伟的眼睛，那种低低的，脉脉的，恻恻的，如诉的眼神呀！

但是，赵世彬并没有马上松开我的手臂，他残酷地告诉我，伟早已离开了我，放弃了我，遗弃了我，因为他并不是只身一人，他有一个她。我没有激动，我有的只是平静，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伟并没有向我隐瞒，伟坦率的目光，悠远的眼神，真诚的表情，依然清晰地般印在我的脑海里。如此一个磊落，坦荡，成熟而充满着丰富柔情的男人，他岂止是普通的一个男人？当然，这样的一个伟岸，宽阔，修养，思想的男人，岂能掩盖住他要发亮的光芒？谁都无法拒绝任何不平凡的东西，那么伟，他有人爱，这并不奇怪。赵世彬发动了车子，不再理会我的话，我看向他，不断地问自己，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为什么总是走不进我的心里呢？车子猛然向前启动，我没有准备地身子猛然倾向前去，但是赵世彬依然拉住了我，我还记得几天前曾经那样的语调和神情使我动容，可是现在他冒出一句话，海鸥，总有一天我会被你凌迟处死。我看向他，想衡量他话里的真实性，想看出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但是那种严肃的表情使我笑了，我对他说，你不会的，因为你经历过太多的风和雨，你看多了太多的聚和散，你尝过人世间的酸和甜，你是那么一个坚强的人，你怎么可能会轻易这样被我打倒？如此恭维的几句话，赵世彬从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我可以断定他不再生气了，虽然他明知道我是恭维，但是在这样看来这是个最好的台阶，让他不再感到难堪，让我不再深感不安。这样的男人没有理由不让人喜欢呀？可是我不愿用思想了，车子行驶在宽阔的大路上。

我望向天空，在那黑暗中闪烁着的星星，每一颗星星都象伟的眼睛，黑黝黝的散发着强大的光芒，这种光芒常常让我迷恋，象十九岁那年不顾一切追逐青春的浪漫。在那样美丽的季节里，我亲自编织了一个绚丽的夏天，一直到现在五年后的今天，是梦？是幻？但是，我不想再想了，我将一如既往地用等待编织着我的希望，虽然这个希望我是那样害怕只是一个瞬间，但是它毕竟让我的心灵不再终日飘浮在恍惚的未来，梦也会在这一刻醒来，还有附上我那悠悠的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