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从这座楼的某个角落里下去之后，还是时常惦记着尚在楼上的阿姨。下楼的梯子有那么长，叔叔都要一步几回头，偶尔看下，他老伴所走的路，是不是跟他一样平坦。

叔叔是年过半百的，却还是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叔叔说过，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头发是染过多少次的。天气好和不好的时候，阿姨都会为他染黑一次，染黑的头发好看，以至于人显得不那么苍老。

阿姨是这样想的，叔叔自己可不这么认为。叔叔总是一把老骨头的，对于容颜上的蜕变，他早已看的平淡。倒是阿姨对此郑重的很，别人家的老头子总是乌黑的头发，年轻的样子，所以，她家的老头子也要那样。

对于阿姨这样的调侃，叔叔似乎有发自内心的愉悦之情。他的笑声很爽朗，照着镜子，扶着头发，偶尔再捻下还带着颜色和味道的黑发，呵呵的欣慰中，流露的尽是对年老时光的珍重。

叔叔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自己老了，自从他来到这个公司来，叔叔自谦的话就格外多。哪怕是面对我们对他做出可口饭菜的由衷赞美时，他依旧朗朗的笑着。不是我的菜肴做的好，是大家的口味不挑，叔叔时常说，他只是很用心的在做菜，就像给自己做的一样。

叔叔炒菜时的模样我没有看到，他戴着卫生手套和口罩，站在公司的食堂内，有条不紊的整理着买回来的蔬菜。阿姨是他的帮手，他们整理出买菜的价钱出来，签上自己的名字，再找来公司的后勤人员，最后的签字确认好后，叔叔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洗菜，摘菜，切菜，叔叔的工作有序的在进行，叔叔忙碌的时候，阿姨也是有在准备的。炒菜需要的佐料，调味品，都是阿姨一个人准备。天气安好的时候，阳光会从25楼高耸的窗畔照耀进来。阳光在初春时节仍是带着风一样的清冷，厨房内阳光中的叔叔阿姨他们的影子却是厚重的如墨染了般，带着最深沉的温暖。

叔叔的工作是厨子，他炒了很多年的菜。叔叔对此从来都是只字不提，就好像没有那回事。只有阿姨在和我们的闲聊里才陆陆续续的说出了些，她和叔叔以前的工作。

叔叔从来都是善于下厨的，从南国湖畔的一座城市走到另一座城市，城市之间的距离那么远，叔叔和阿姨都没有将之放在眼里。

叔叔说，他是做过厨子的。

到了阿姨那里，阿姨就说，以前，她和叔叔都是在南方的沿海城市做厨子的。南方的城市湿热，多雨，热浪和暴雨总是轮番出现。那时候，她和叔叔做一餐饭，总是要换一身衣服，等惯了之后要洗衣服的时候，天气又转成雨，南方的天气不好，怪。

最重要的是，阿姨说，叔叔是有一些风湿的。天气多变的时候，叔叔的风湿会犯，经常不舒服。叔叔一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是现在畏惧起了小小的风湿。

阿姨不想呆在南方，叔叔就要离开南方了。就是这些短小的故事，是阿姨断续讲给我们听的。阿姨回北方我们这个公司的时候，正值北方的初秋时节。

叔叔阿姨齐上阵，公司里的伙食，就让他们张罗了。

第一次来公司时，还是大双姐带我认识的叔叔阿姨他们。我们走进厨房的时候，叔叔正在炒菜，有香味从他身后传来。叔叔捂了下额间的汗水，对我们示意了下。炊烟在厨房里升起，朦胧的笼罩着阳光，窗影，淡淡的油腻味涂抹着视线，让我觉得温暖。

叔叔的工作总是和我们一样的，工作的时候，叔叔没有闲话，总是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是叔叔的一天，是和锅碗瓢盆，柴米油盐打交道的。叔叔因此深谙厨艺之道，而这，也是我一直以来佩服叔叔的对方。

地三鲜，粉蒸肉，红烧肉，泥蒿香肠，腊肉菜薹，还有炒细粉，下面条，叔叔的厨艺向来不是吹的。在每天的用餐时间里，叔叔都会为我们做好可口的饭菜。他会和阿姨两个人一起，静默掌勺，偶尔再和我们寒暄几句，厨房里就充满了活泼的气氛。

月末换房的时候，我有和叔叔一起去附近的小区中看过房子。那是一套很老的房子，叔叔说，那还是他上网找的房源。

房子是在六楼，在上楼的时候，叔叔一个劲的在说，楼层太高，即便他受得了上下楼梯的折腾，他老婆也受不了的。叔叔在和我开玩笑，房子是很好，可是，我们需要有六个同事搬进去，楼高户窄，叔叔最终还是放弃了那套房子。

在回去的路上，叔叔说要走一回街道的另一条小路。那样可以尽快的赶回公司，因为刚才出来的时候，阿姨一个人还留在公司里。叔叔在往回走，心里很着急。叔叔嘴上是没说，他苍老的表情在表达着一切。

在和叔叔分别的十字路口，他还一个劲的为我们相伴同行而对我言谢，湘江人的厚重和朴实让我这个孩子颇为感动。

叔叔做的菜以辣味著称，这或许是因为公司里以湘江人居多所致。然而，在食堂橱窗台上，还是会长期的搁着一瓶湘江特产的辣椒酱。叔叔做的菜里，在他的口味里还是以微辣为主。他自己吃菜的时候，便乐于再往菜里添一勺子辣椒酱，以此久了的时候，大家也就习惯上了在饭菜里添辣椒酱，仿佛这样吃的就很有味道般。

在传统的八大菜系中，湘菜向来以刀工精妙，酸辣著称，尤精于煨。叔叔在回味湘菜特色的时候，还不忘给我们表演下，以示他的刀工，他对调料的把握上，都是无懈可击的。

阿姨在一旁可不吹嘘，也不沉默。叔叔在说这里的菜肴时，她就转话题讲述家乡的菜肴。阿姨说，在这里煨汤，厨房里找不到类似乡下土罐子的那种器皿，也没有原生木炭煨出的效果好。所以，很多味道的菜肴，他们，还有我们都没有口福吃到，这是遗憾。

阿姨口中所说的乡下，即是指叔叔也曾反复提及的湘江。湘江那么远，和现在的这座城市隔着一条江，两座山的距离。阿姨或许是想到了湘江地区的老家，那些和湘江有关的风景，人事，还有无限美味的饮食就此不再是她每日可以提及在身边的闲谈。无论习惯与否，这对于两位长者而言，多少是有些落寞意味的。

只是叔叔他们，依旧是轻松的在公司里，一日两日，安然度过。

在和公司里都是湘江地区的老乡聊天时，无论那话题是多么的琐碎，叔叔总是朗声的笑着，就仿佛他们已经回到了湘江。在湘江的橘子洲畔，他们又是可以品味出最地道的湘菜明式。

湘江或者已经久远，咫尺之内的是所有对湘江充满感怀的路人甲乙。

那正是一位沧桑的湘江厨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