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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造反头目的反思rulan123

发表于-2012年03月17日 早上9:29评论-3条

一位造反派头目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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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被一些政敌讥为陈独兽的陈独秀说过:“社会变革的实验室是在监狱里,而我们却认为,它已延伸到今日造反的街头。应该感谢这次文革给我上了如此生动的一课,为此,我情愿支付了我的青春岁月,这高昂的学费如果还不足以赎我的罪行,那么我只好在这里写下我的犯罪笔录,并以一个自愿囚徒的身份和文革的发动者们一起领受这千古骂名。

历史自有它自己的逻辑,这个盗版的文革无论有个什么样的坏名声,都是一个政治现象,都有权要求一个客观公正的评价。所幸的我不是一个历史学家,不必为这件事挑尽孤灯——先是用姻脂去写,然后再用墨汁去改。我只能说它不应因为是个难题就被忽视,而任何事情也从来不能单凭名声来定论的。

据说,中国的政治生活离不开黑夜。许多大人物都喜欢在夜间工作,因此许多决策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还有文化大革命之类的事都是在黑夜里定下的。因此,要了解当时的中国,了解中国的政治面貌,了解最高领导人的心态,离开黑夜这个背景是不行的。除此之外,很多的演员和明星也喜欢黑夜,就连我们的这位思想者也借着这夜色活跃起来。

作为一个造反团的魁首,我忽然明白了西汉的吕后在得势之后为什么喜欢住在未央宫里。原来权力、阴谋和黑夜是天生的三位一体,而我的未央宫就设在水泥预制厂,其它的一切都退到远处成了大背景。在这里,在青春初潮里,文革完全被拟人化了,甚至被美人化了。在我的眼里,她代表着春天,代表着朝气,代表着《花儿与少年》。我真的相信,这就是我们的青春际遇,而我的文革美人,也真的没有冷落我,她让我亲身体验了权力上的chu夜权。应该承认我在政治上确实有些喜新厌旧,我宁可移情于这个爱死人又恨死人的文革,也不愿再守着那个苍颜颓发的老人政治。

文革是不可选择的,但人的角色可以选择。如果我没有参与其中呢?洁身自好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曾以多么热切的目光注视着那位山村姑娘季长荣啊,处身在运动的边缘上,独守着处子的宁静,把孤独变成一种境界,一种无人可以分享的美,我想这也许是一种天然,一种福份,是另一种形式的颂歌,就像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献给一位逝去了的英雄,她是把青春年华献给那逝去了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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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渐渐发现,这个文革的生命力全在于它的快三步的拍子,使人无暇于思考,只能紧跟,终于陷身于巨大的旋涡而无法抽身。有的时候我不免忽发奇想,如果没有这次文化大革命会是什么样呢?我们将如何消去青春的起潮力呢?

如果你把这个文化大革命看成是妄想症患者的一个杰作,那就太贬低了这件事情的含义了。稍有一点政治眼光的人就会看出这其实是一次曲折的政变,而它的曲折性一方面是来自今天政治上的曲折,另一方面是来自发动者思想的曲折。仅就后者而言,从兰萍折射到旗手,难免要发生散光,又由于这些人的复杂性,又散射到政治,经济,思想,宗教、文化、法律、历史、科学、艺术等所有方面,但因此也必须受到所有这些方面的审视和判断。其中就它引起的思想裂变来说,也许是最有代表性的,那就是它在反对迷信中散布新的迷信,它造成了一种酒精中毒式的精神狂热和行为狂热,不幸的是这种狂热一开始便具有了一种复旧式的虚假。即使从形式上说,崇拜太阳的教条也显得太陈旧了,它只繁荣在宗教的童年时期,如今带着女戏子的气味被移植在有五千年文明史的故土上,不能不说是一种史无前例的大倒退。因此这里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赝品,包括什么伟大、英明,战无不胜,天才,“最最”之流的臆语,至于冠之以文化字样,那不过被捧红了的名角蓝苹的一口牙惠而已。”

“但是人们的想象力是惊人的,秦始皇能筑起一个万里长城,伪秦始皇就想把整个思想界都围在其中;人们既然能发明出民主和专制这一对水火不容的概念,大救星就能把这两味再加上脑软化症拌成拼盘给他的人民。把这一切交给一位诗人倒是不错的讽刺诗体裁,但要交给我们就有点不妙了,结果有人因为不接受那个冷盘而受到打击,在这件事上,我们高贵的心灵又一次受到残害。”

文化大革命是一种罪恶,也是一种赎罪方式。我们在文化大断层中接续文化,又在思想大危机中重建思想。据说在独裁者那里,国王就是法律,而在民主女神那里法律才是国王。我宁愿折腰在这样的国王座前,把自己的不安的灵魂安放在那里,寻求拯救,可是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世俗的法庭能够受理我对自己的控诉了,然而不经惩罚的罪行是不可能解脱的,不经赎罪的拯救是不公正的。这里的惩罚是采取了诛心的方式,冷漠也是一种焚心之火,如果这是来自另一个更高处的判决,我愿意一个人去为整个文革负责。我不上诉,也无处上诉,但是在最后陈述的时候,我只要求为自己的青春辩护。

你看过《美女与野兽》这部歌剧么?那就是我的青春与文革的形象,歌剧的主题是渲染了美最终战胜了丑恶,人性最终战胜兽性,隐喻式的刻化了我的青春际遇。如此说来,我的青春和文革都有它自己的命运,她们的遭逢,那不是青春的错,她天生了天真和烂漫,那也不是她的错,如果说她曾与文革周旋,她并没有成为文革的同谋,她全部的野心就是更加美丽,而美丽是没有错的。和文革相伴,她的美丽不仅是一种圣洁而且是一种力量。当然,我的青春最后还是在文革中凋谢了,但那凋谢也不是过错,当她随风而去的时候,她的所作所为只向众香国的东君负责,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人间凡品,人世间的一切法规都必须对她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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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文革也代表着一种思想,确实像大理石似的坚强。只是可怜了罗丹的思想者,如果能把蹲式改成跪式,它会毫不犹豫地拜倒在人家的草绿色裤脚下的,如果还有什么思想的话,那就是什么也不敢想了。

按说我是没有权力去思想的,但是为做一种个人爱好,有时也忍不住要妄想一下。罗丹赋与一块青铜以人的思想,那是思想的凯旋,而思想和思想器官相分离却依附于层出不穷含混不清的流行口号和标语,思想便堕落了。结果是思想界成为盲区,思想者复归于一块青铜,思想蜕化为伪思想。从本质上讲,思想的生命就是它的个性化、它的独特性。用垄断思想来装饰一个思想家,只能像用死去的干花装饰一具水晶骷髅,最终只能是用来吓唬神经质的女人和孩子的东西。再没有比僵尸的思想更可怕的思想了,这在西方可能是一种邪说,但在东方却能造成个人迷信,因为在思想完全丧失的地方,迷信就是最好的思想。

然而,还有一个和罗丹同乡的声音断言说道:即使是一个犯罪的思想,也要比迷信高贵一千倍……迷信是精神的红灯区,这种精神的卖淫往往是更富刺激性的。如此说来,柯庆施之流在现象上表现得那么狂热,在实质上表现得那么空虚的个人崇拜,实际是精神妄想症引起的精神同性恋而已,从犯罪学的角度看,至少是有伤风化,甚至是一种带有传染性的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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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文里,我们是把这个文革过于个人化,人格化了。这是有失历史公平的。拂去尘封,我们看到的是一篇集体创作的作品。上面有很多人的草签。他们可能被一个巨大的身影遮掩,却不能从这段历史中淡出。我们要问,是谁把一个垂垂老者推到了权力的巅峰,并把自己的身份降低成一个政治艺妓或者权势家奴来侍奉他,屈从他,甚至是宠着他恣意妄为。是谁怂恿他老人家把一个权力机关变成了他的后宫,像选择家产继承人似的选择接班人。殊不知这些人最终继承的只能是一种缺席或者不缺席的历史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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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活该是有颂扬瘾的文人倒楣了。他们冠冕堂皇地受封为“臭老九”,名列娼妓之后。我想如此排名大概是因为娼妓中还有过义妓,而下流文人中却从没有义人的缘故吧。其实,颂扬文学自然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殊不知精彩的文章也可以使人一度春风呢。

不幸的是文采也会红颜老去的,以至于听了一辈子颂扬的武则天宁要一座无字碑也不要一篇歌德碑文了。其实单从文艺批评的角度来看,那万寿无疆喊了一万遍也变了味。整天听着一片含糊不清的昏昏欲睡的像捅了马蜂窝似的一波又一波的嗡嗡声,与其说是祝辞还不如说是催人早死的毒咒,对这样的文人谁也不会手软的,……

所以我们真的宁可读政治判决书也不愿去读那些万岁文学,那些“最最”式文稿,还有两个诗坛泰斗为解释一句天才诗行而争风吃醋的奇文。唉,颂扬文人啊,假如他们不那样下流,假使他的文章还有一点文格……,公平地说,文革的主题确实是先定的,但那文风却是你自己的,曲径流觞,他们应该饮下自己酿就的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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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还有我们的学生们。假使他们不把校园搬到广场上,不把那朗朗的读书声唤成语录大战;假使他们不把国旗撕成布条缠在左臂上,不轻信红卫兵是解放全世界的解放军;假使他们知道二十世纪已经不是童话时代,恐龙灭绝的地方不会出产真龙天子;假如他们懂得金口玉牙只是牙医的作品;假设他们知道慌言重复一千遍也不会变成真理;假设他们知道地球不是一个人推动的,帝国主义不会淹死在天安门广场的口水里;假使他们知道红海洋不仅代表革命也代表虚火上攻;假如他们不让青春坠落尘埃,不在谁的手掌上造反,不去冲击一切,不把生命当成祭品;假如他们不把那老生嗓音当成雷鸣,不把青春的躁动在爱与恨中宣泄;假如他们不把造反有理当成情歌来唱,也不像追星族似的追逐那个三十年代的戏子幽灵……唉,可惜历史不允许假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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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谭水寒推荐:谭水寒
☆ 编辑点评 ☆
谭水寒点评:

穿过历史的阴霾,我们有幸感受那一场文化浩劫。
其实历朝最初权力的集中和专制,必有一场生与死的校量。如秦赢政的焚书坑儒汉刘邦的戮杀功臣,以及毛泽东的文化大革命。这是历史必经的承袭。只是在这些浩劫应生的人物所釆取的态度,令后人沉思。
回顾历史,目的是认清这个国度或者自己。欣赏。

文章评论共[3]个
吴钩无语-评论

思维深刻,表达精彩。拜读了。at:2012年03月17日 中午1:52

rulan123-回复谢谢朋友赏读! at:2012年03月18日 早上8:32

金子川-评论

欣赏朋友文章!问好!(:012)at:2012年03月19日 中午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