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村民吴天依算是我们乡里的典型人物。
“我嘞,就是五个爷!”他有五个爷么?不是!他是说他一生没有女孩,只有五个儿子。的确,他的儿子个个都长得牛高马大,站起像门神,坐起像将军。每当他在大庭广众之中习以为常地这么炫耀的时候,他的弟妹儿并不把他当成“大伯子”那么敬而远之,相反,屡见不鲜地撕他的脸皮戳他的脊梁:“一屋‘闺儿子’还这么张狂,有本事的话找几个儿媳妇让婶娘看看!”老吴气得七窍生烟:“你索(说)我没爷(儿)媳妇?!我心喂都鸭母高了!”熟知他的人都明白,他是说他的孙娃都那么高了!“吹牛!”“吹球?!我看过相片的,我那打工的呃爷(二儿)媳妇,比七仙姑还桥梁(漂亮)!”哈哈。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怡然自得地乐得像个逍遥的神仙。
去冬腊月的一天,标标致致的二儿媳妇李彬牵着欢蹦乱跳的小孩儿,伴随扛满大包小裹的丈夫吴开立,自广州经红土,喜盈盈地首次跨进老吴的家门。其时,老吴家里地没扫,火没燃,一屋的烟雾上蹿下跳地耀武扬威。老吴见亲人驾到,慌忙用粘满黑灰的两手,拍打身上的尘埃,苦笑着说:“牵骡(天咯)!这羊麂(样子),叫我怎么捡银(见人)哟!”李彬接过话头:“只有爹,这怕么事。只怪我们回来迟了,没给你们安排好煤炭柴禾!”老吴旋即进入公爹的角色:“不席(是)!我们洋也(忙呢),又修公路又窖洋芋。不洋(忙),背几千斤桅杆(煤炭),算个虾(啥)!”隔壁的弟妹儿听到老吴家里笑声飞扬,飞跑过来看个新鲜。老吴忙向儿媳介绍:“这是我地膜耶(弟妹儿)!”李彬拉着婶娘的手摇着晃着:“就在这儿玩吧!”少顷,那蕴含南国风味的家宴,在李彬的烹调之下,竟那么五光十色地让人垂涎欲滴。老吴一边饮酒一边咽菜,洋洋得意津津乐道,反复宣称这是他有生以来初次尝到的生活滋味。
立春过后,万物复苏。这天,李彬得到公婆的应允之后,倾其一腔的亲情真情和深情,围着火炉,召开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家庭会议。她说:“两老年纪大了,弟妹们都已成人。我想,分做几家,兴许更有起色!”在场的人无不欣然赞许。就这样,在她打工启程之前,一户各家的格局在“第二次创业”的战鼓声中奏响了史无前例的乐章。老吴见状,喜不自禁地奔走相告:“人一老,就狐臭(糊涂)了。我屋里,还是李彬才有本戏(本事)!”
农历正月二十一下午,老吴在抢修村组公路中,因公身亡。惯常逗趣的弟妹儿闻讯,肝胆俱裂;邻里乡亲赶至现场见他依然憨笑的样子,痛不欲生。李彬匆匆奔丧归来,久久地跪在漆刷未干的棺木面前,悼词凄凄,哭声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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