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傻蛋又逃课了,老师让我们去找呢。”小不点气喘吁吁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蹲在厕所旧址研究男女厕所有什么区别。厕所原本搭建在一个水泥砌成的高台上,由于历史久远,已经破败不堪。学校就拆了这个,填了沙石,重新选址另外建了一个。记得校长在周一升旗大会上歪着脖子高亢地喊着:“我们的厕所是全镇率先实行定时冲水的现代化标准厕所,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设施......”后面的话由于我光顾着纠结校长脑袋的地心偏向力到底有多大而没听清。当然,那时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是地心偏向力,只知道校长的脑袋和我们的不一样。小不点信誓旦旦的说:“只有聪明的脑袋才是歪的,要不怎么能当校长呢?”害得我们有段时间也歪着说话,被父母好一顿打。
我扔掉手中的小石头:“走,找找去。”全班男生经过简单的集合,一说不用上课,一窝蜂的从学校的小门跑出去。也不知道是找人还是要成为被找的人。
我们的学校很小,小到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所有老师加上门卫加上食堂工作人员才8个人。好吧,其实门卫和食堂工作人员都是由一个老师兼任的。食堂很小,就一间教室改造而成,一口锅,一张桌子,几张椅子而已。食堂也不做菜,只做饭。需要吃饭的人交点米,从家里带点菜就可以。其实大家都是这个村子或者边上的,都不远,也没多少人在那吃饭。可时不时有那么几个人拿着饭盒对老师说:“我爸妈中午不在家,让我在学校吃饭。”为此主管食堂的孙老师很苦恼。
我们的教学楼是新造的三层楼,在当时九十年代初可以算是标准的。雪白的墙壁,明亮的窗户,外墙还贴着当时很流行的绿白相间的小马赛克瓷砖。不过课桌椅就不那么新了,坑坑洼洼的表面画满了字和符号,很有社区bbs的雏形。有人在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今天我吃了红烧肉了,好吃。下面有一行铅笔字跟上:拉死你,哈哈......
我们找到傻蛋父母工作的地方时,傻蛋的母亲正满头大汗的推着一车铜水龙头往仓库赶去。傻蛋父母是因为建水库拆迁从山里搬到我们这的,生活中还带着很浓的山里习惯。听了我们七嘴八舌的表达后,满不在乎的挥了下手:“没事,中午他打碎了一个碗,我打了他几下。这小子还学会逃课了,晚上回去再好好收拾他。你们都快回去上课吧,我这还要干活呢。”说完头也不抬的推着车走了。
我们对这个结果很失望。我失望的是儿子逃学做母亲的一点也不关心,要是我父母知道我逃学还不打个半死。同学们失望的是还没玩够就要回去上课了。好吧,其实我失望的理由和同学们是一样的。
老师听了我们的回话,怔了怔,然后无奈地挥了下手,让我们去教室坐着准备上课。到教室里才发现胖子也不见了。胖子是我们班或者是整个村最有钱的,他们家在改革开放初就开始做阀门生意了。一到天热就拿着一罐令人羡慕的冰镇健力宝。据说里面的味道甜甜的,带着气泡,是两毛五一瓶的橘子汽水无法比拟的。而我们一般在脖子上挂着一个塑料水壶,里面灌的不是白开水就是红糖水。老师去办公室给胖子家挂了电话,五分钟后胖子就成死胖子一样在教室里靠墙站着了。乘老师转身写字,偶尔还调皮的冲我们伸伸舌头。
语文上两节课后就换数学了,换了老师后胖子就可以不用罚站了。只见胖子像诈尸一样从墙边蹦到自己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去,四脚方凳不满的发出“吱呀”声。胖子就恢复了往日的神气,也不会觉得难为情什么的,因为罚站这事对于胖子来说就跟每天吃饭一样理所当然。
上课铃总是响的及时而尖锐,而下课铃总是姗姗来迟而低调。我们一致觉得控制打铃时间是跟发射卫星时一样神圣而严肃的。理论上上课铃可以稍微晚点响,下课铃可以稍微提早响,上下浮动。有次我和小不点乘课间休息溜到学校铁门那里,外面有个小卖部。“一包瓜子。”从栅栏的空档里递钱,交货,一气呵成,其默契不亚于地下党接头。一般买个零食回去上课时间是绝对足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铃声竟然提早响了。我们只好扔掉瓜子,谎称上厕所耽误了,等下课回去再找的时候已经了无踪迹。小不点疑惑地嘀咕:蚂蚁也吃瓜子么?”下午等在办公室门口站了半天岗的小胖回家时,小胖神神秘秘的跟我们说:“我知道提早打铃的事。”我们问他什么时,他又故作神秘的不说。我们直接丢下他就回家了。其实我,小不点,小胖一直都是很好的伙伴。但小不点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他妈妈不让他和小胖一起玩?因为在他眼里,我和小胖是一样顽皮的。
刚到吃晚饭的时候,小胖就鬼鬼祟祟的躲在我家窗户下,猫着身“喵喵”的学猫叫。窝在门口的小猫咪则歪着脑袋,琥珀色的眼睛疑惑的看着这个庞大的同类。
我妈把筷子递给我笑着说:“是小胖吧?快进来吧。”
小胖呵呵地傻乐着,手里捧着一包朱古力从门口闪进来,嘴咧得跟剥开的花生壳一样:“阿姨,我找阿文写作业呢。”
我匆匆扒了几口饭,放下筷子,把碗一推:“我吃饱了。”说完也不等爸妈反应拉起小胖就跑出去。
“这孩子,”妈妈追到门口冲我们的背影喊:“不要贪玩,早点回来。”
小不点家吃晚饭一向很晚,据说这样晚上不会饿。我们到小不点家的时候,小不点正在哄哇哇大哭的弟弟,看见我们来了,喜的跟猴一样跳到他姐姐身边,扶住姐的手臂不住的央求。他姐姐往灶里送了一根木头,没有理他。小不点无奈的冲我们摇摇手,满是失落。最后小胖把剩下的朱古力和一包咪咪给他姐姐,才换得小不点的自由身。为此小胖强烈要求待会的游戏中小不点要帮他,而我得出的结论是小不点只值半包朱古力和一包咪咪,总价值八毛钱。但小不点不但没有半点沮丧,反而觉得他的价值只有五毛钱,给他姐半包朱古力足矣。
我们三个人拎着弹珠罐来到村口的空地,此时这里已经围了好几堆人了。大家把弹珠摆在地上,每人轮流弹一次,打中则归谁。规则简单易懂,但想赢就没那么简单了。尤其是小胖,下蹲就是件不简单的事,然后瞄准,最后把握力度弹出去。但小不点在这方面简直就是妖魔化身啊,指那打那,弹无虚发。为什么说妖魔化身呢?因为人们常常把科学不能解释的事叫妖魔。果然一圈下来,小不点的罐子是最满的。没有了弹珠的孩子起初还干瞪眼,后来竟然拿出扑克比起了大小,赌注就是一张张拆开折成三角形的烟盒。而且烟盒牌子不一样,所抵的价值也不一样。那时没有物以稀为贵的概念,反而是一些最常见的“上游”,“红梅”最高值三十万;“红塔山”,“云烟”值十万;“中华”,“万宝路”竟然只值一万。这让小胖百思不得其解。回家翻得时候小不点乐了,小胖哭了。小胖翻出来的几十张竟然抵不上小不点的一张。于是第二天小胖家的饭桌上就出现了如下的画面:
小胖义正言辞的对爸爸说:“爸,‘中华’又贵又不好,要不您别抽了?”这提议得到了妈妈积极的相应。
“乖儿子。”
“要不您抽‘上游’吧?”
小胖自告奋勇的给他爸买起了烟,经常一放学就拉着我们往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跑。说是小卖部其实就一老头挑着两个筐,把扁担往屁股底下一塞,坐着就开卖。一毛一包的唐僧肉,五分一块的薄荷糖,两毛一包的牛肉干,里面有的还塞着崭新的一毛纸币。我经常一包包摸过去,感觉硬硬的一般都有钱,惹得老头把胡子一翘,眼睛一瞪:“不许摸了,有钱的都被你摸去了。害得其他人老抱怨送钱活动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小胖回家把烟递给他爸,让他赶紧抽,抽完把烟盒给他。他爸刚好被“上游”呛人的烟熏得泪流满面。小胖问他怎么了,他说是感动的。
小胖手里的筹码大大增加,但无奈他的手气和水平实在太臭,经常输个底朝天。一次他又耍赖不给我们烟盒,我们作势要打他。他连忙讨饶:“我告诉你们一个惊天大秘密,你们就放过我好不好?”我和小不点互相看了一眼,点头同意。
“你们还记得那天我说我知道提早打铃的事么?那天我看教我们语文的刘老师急匆匆的进厕所,我就偷偷的溜到广播室,按响了铃声,结果刘老师就面露痛苦色飞快的从厕所出来......哈哈......呃,你们怎么不笑啊?”
“小胖,还我瓜子。弟兄们,打。”刚才是吓唬,这次可是真打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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