枞树湾，位于三乡四村的交界之处，实属红土境内最边远的地方。就在这山溪激浪老崖溢彩的挺堡上面，横向延伸着两长串木楼，这里就是吉贤大伯的家。

吉贤大伯身材魁梧，气魄豪放，而今已是九十多岁的老人。“二战”时期，他是游击大队队长，尔后，又任过农会主[xi]和贫协主[xi]，现在，是民政办的在册人员，每月还有一百一十元钱哩。

1960年暑假，尚在读书的我曾在这里当过三十五天的“小春代表”，每晚上都有幸与老人家挤在火坑楼上歇息。雨夜，那些雨点就像湿漉漉的音符，从毫无遮拦的田字空间里闯荡进来，扑在脸上，跳进嘴里，凉幽幽地低吟浅唱，怪迷人……，那时，仅仅钟情于斯而已，从未想过在他身上撷取一些闪光的东西，眼下，再不设法弥补，更待何时？

这天清晨，我拨开幽径上的萋萋荒草，头顶簸箕大块蓝天，像下天坑似的来到大伯家里。这时，他正坐在场坝里给曾孙们讲述那些生动有趣的红军战斗故事。也许是这儿少有人登门造访的缘故吧，侄儿侄媳无不荷锄归来，喜滋滋地亲侯我这个尚属族人的“稀客”。我扫瞄了一番田园景色以后，说：“你们蛮会致富嘛！”大伯的耳朵真是闭塞得可以，迅疾接过我的话头：“是的，他们蛮会植树！”随即导游似的领着我四处观赏起来。在杜仲林里周旋过后，又钻进厚朴林中徜徉。老人家精神矍铄，话语滔滔。他说：“厚朴树，树皮走俏姑且不论，单就五分钱一片叶八毛钱一朵花而言，也就令人耳目一新。去年新塘的一位客商到此称道，他拉一车叶子进入上海，归来时变成了一车家用电器。你看，这几有味！”讲到这里，他的笑脸上油然腾起一片甜丝丝的红光。沉吟了片刻，他继续侃侃而谈：“当然，眼下的杜仲，市场疲软，不容乐观，但是，绝不能鼠目寸光一挖了之！”

正当我寻思之际，他的手指他的嗓门又把我的目光匆匆地牵到对面坡上的板栗园中。他如数家珍地向我讲了诸多操作规程。末了，挺慷慨挺热忱挺神秘地要我下年背些回去，让致富深山的罗田板栗，时时吐甜处处飘香……。早饭早就熟透了。几辈人轮番地邀而请之，我们方才从那鲜活恬美的风景画中游荡出来。自然，我曾栖息的那个火坑楼早已淘汰殆尽，而今，展露在我面前的全是独具一格的传统与现代奇妙构合的农家新貌！

酒席上，同堂的四代入席代表挤成了臃肿的一桌。酒刚过壶，电视上就推出了高唱《国际歌》的图像。吉贤大伯“咚”地放下酒杯，站起来引吭高歌。其他晚辈无不一一如此。几位族侄见我不解，相继向我倾告：爷爷说，这是贺老总叫这么干的！这么多年来，老人家就一直以红军的光荣传统为主旨，周而复始地潜移默化地欣喜有加地教化我们——“起来”！感召我们——“起来”！……

太阳，在群山的簇拥之中金光四射。归途上，我揪着纤纤茅草向上猛挣！蓦然回首，高高大大的吉贤大伯正在向我频频挥手。其时，我热血滚沸。那些闪光的东西岂止只纯净我的灵魂，让人尤感欣慰的是，它的魅力它的丽彩正在辉煌那个边远的地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