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生命最后的四天三夜清风慕荷

发表于-2012年03月25日 早上8:35评论-5条

题记: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生动的传奇,每一个传奇的背后,都有一段感人的故事。

妯娌的“五七”已至,此前因种种原因在京始终未归的大姑姐姐回来了。妯娌的复杂病情和英年早逝便成了我们唯一的话题,昨天我们聊了整整一下午。

归来,依然心绪难平,唏嘘不已。加之一直对此难以释怀,欲吐为快,晨醒,又念及上坟之事,悲伤满怀,遂开机,却无语。

少时,往事如潮,涌至心头,我竟破天荒地未用草稿,一气打了近两千字。

之后陆续添加,如实记录了妯娌在生命最后几天的点点滴滴……

2011.8.9 

7月2日,星期六,阴,闷热难耐。

清晨睡到自然醒,慵懒地起床,洗漱,吃饭,开电脑…..

因为头天晚上丈夫回家给妯娌炒菠菜,得知她病情稳定,而且夜里还能自己轻扇小扇子——这是少有的好迹象。又因为上周日她想吃枣馅或豆沙馅粽子,我去超市买时,只有枣馅的,就许诺我家冰箱里还有豆沙馅的,等过几天再给她煮了吃,所以,就没有急于去医院,想在中午时煮好了粽子再去。于是“心无二事”地回复留言,还与心若幽兰尽情调侃——这也是近期难得的轻松与快乐!

十点半左右,刚要准备关机时,丈夫来电话了——那一周,丈夫已经请了假,与其弟日夜陪护——我有时两三天都见不到他,因为他只是白天抽空回家洗洗澡,换换衣,或是回去看看老人。自从妯娌病危,从济南转来后的一个多月,每一次看到丈夫的电话我都心惊肉跳,甚至一听到手机铃声就担心:可别又是小y危急……那一次我又急又怕,从学校赶到医院时,腹痛难忍。因此,很早我就跟丈夫约定:你尽量别给我打电话,我给你打——每隔三两个小时我就问问,以便心里有数。那些天,我总是心神不宁。

丈夫说小y又不行了,这回很厉害,让我赶紧过去。

我匆匆关机,从冰箱里取出粽子——已经来不及煮了,只好到医院再煮吧!同时叮嘱儿子到三哥家吃午饭,然后下楼骑车,飞也似的奔向医院……

这条路走了无数次了——有时一天就往返数次!有时是清早,有时是晚上;有时是专门请假,更多的则是周末;有时因其病情暂时好转而轻松,更多的是看到她的病容后一路压抑、叹息;有时空手而去,更多的是顺路买上陪护人的饭菜,尤其是她爱吃的或是适合她病情的任何饮食和时令果蔬,还有或买或带的日用品,不论贵贱——她还能吃多少回,能用多么久呢?!

快到医院时,公爹又打电话,问儿子是否在家,要让侄子过去,免得他看到妈妈病危而害怕。我遂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一回,难道真的不行了!这条路,难道是为探视或陪护妯娌而走的最后一次吗?

到病房楼下,异常安静——以往几次,都是在楼下就能听到她痛苦的干咳,心都禁不住紧缩。快步上楼,进病房,屋里东西很乱,平时只能仰卧的妯娌却侧卧在病床左侧,脸色苍白,闭着眼睛,看似非常平静。她的堂妹,汗流满面地站在床边,一手不停地给她轻拍后背,一手不停地扇扇子。病房里就她两人,其余的都不知哪去了。

我没有扰她,只是惊讶但轻声地问:“怎么了?怎么转过身来了?他们呢”小妹拿眼色示意并低声说:马上要回家。又发烧。他们去了医生办公室。

我一听不好,立即接着收拾东西,乱七八糟的一一装袋,打包……

一会儿,丈夫、堂弟及弟妹、小叔子、小y的三姑、弟、妹等都陆续进来了,个个一脸焦急,汗流浃背……我轻声问丈夫,得知小y是因为体内反应,突然间自己转身,呕吐……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氧气包拿来了。担架抬进来了。护士走过来了。

护士含着眼泪,对妯娌说:“姐姐,你的病好了很多,只是打针消炎就行了。你看天气这么热,这里条件不好,你又不敢吹电扇。今天星期六,他们都来了,一起接你回家。药还是从这里开,回家照样打针治疗!”

小叔子在妯娌的身边,说:“小y,听话,咱回家吧!家里凉快,舒服……等凉快几天后,咱再回来……床位反正还留着……”

妯娌默不作声,半天,憋足气力,赌气地说:“wj,你放弃了?!”

wj一下子握住她的手,泪流满面:“小y,我怎么能放弃啊?咱们在济南时,医生就下了两次病危通知,转回来这四十多天,咱不是一直在治疗吗?而且什么药好咱用什么……我也没有办法呀!回家,是医生和咱三姑他们大家的意思。这样对你有好处,大家来回看你也方便。天又这么热,在这里不方便,吃不好……小y,听话啊……”,

所有人都默默流泪,空气似乎凝固了,天气格外闷热。

门外的走廊里,她的弟妹和三姑,蹲坐在地上,抱头哭泣……

小y的三姑50多岁,已退休,一直是小y最信任、最亲近的人。这几年,小y辗转看病,她大都陪着。近期住院,她几乎一天不落地陪护。她性格开朗,爱开玩笑,小y最听她的话。每到小y不想吃喝时,似乎只有她能劝服——她像哄孩子似的,说着笑着,连哄带吓地就把小y喂饱,所有的人便稍感轻松……

我流着泪水,先后请她三姑和妹妹过来跟小y说说,但是无论她们怎么哄劝,小y就是不点头,而且,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死死地把着床沿,让人一看就想流泪……

我和丈夫都附和着说:“小y,听话啊!听咱三姑的,过过伏天咱再回来……”

本来,妯娌是很听丈夫的话的,平时她若有什么疑虑和不解,我丈夫一说——虽然多是善意的谎言,她就信以为真,立即打消顾虑。而且,她的枕头不合适时,只有丈夫能整理到她心里去。凡想动动身子歇息一下,也只有丈夫在场时她才提出来,放心地任他兄弟俩挪动。她也常对我说:“我哥哥待人真好,真是体贴人!”我便说:“你可别只看他这一时的……”

但此时,小y谁的话也不听。她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似乎也在责怪我们“放弃了”。

她不点头,谁都不忍心强行让她走。但是谁都明白,刻不容缓,谁都担心,她会坚持不到回家——虽然最多只有一刻钟的路程……

她三姑不停地使眼色,要他们赶紧抱下她。见他们迟迟不忍,她焦急、无奈地走出去,又走进来……

三姑再次哄她,说以前找风水先生看过宅院,家里重新布置了,但是你一直没回家,主人不在不灵验。今天是初二,好日子,咱回家住两天,再回来……我们都附和。

小y沉默半天,突然说:“那就给我打一针!”

我以为她担心路上会咳嗽,想打一针镇静剂——此前一咳嗽厉害了就打。

“打什么针啊?”三姑问。

“安乐死!”

所有人都震惊,更加难受。

“你瞎说什么?我们好好的,打那个干什么?”三姑惊讶地一转身,但随即故意生气地说。

“姐姐,我们没必要打那个!咱这病还能治,又不是没有希望了……”护士也随声附和。

又是一阵沉默。所有人都心急如焚,但都不知如何是好。

外面下起雨来了,救护车的司机上来催行,说是回来还有急事。这是医院破例以车相送。

又是一阵僵持。三姑又戳戳他们后背,递递眼色,示意他们赶快行动。

见他们起意要抱,护士迅速地换上氧气包,丈夫、小叔子、堂弟,三个人一齐伸手,揽颈,抱腰,托臀,扶腿,小心地把她抱起来,又小心地把她放到担架上。我在一旁,一直擎着吊瓶。

大家抬起担架,小心地走出门口,走下楼梯,把她送进救护车。

幸好她始终没有肢体上的反抗——其实,她没有多少气力了。

想当初妯娌刚从济南回来,又躺倒号码与济南相同的病床上时,她曾无比轻松地说:“终于到家了!这回,我是不治好不回家了!”但是,她怎么会想到,43天之后,她的病,真的就无药可治了,而且不得不回家!

念及此,我当时一次次强忍住眼泪……

妯娌10年前得病,做了脾切除手术。之后一直用药,反反复复,不能根治。齐鲁医院,山大二院,协和医院,307医院都去过,就是查不出病因。去年冬天开始,病情加重,春节前后,在潍坊、济南住院多次,仍不见疗效。此次去济南前,就在当地住院半月——白天打针,晚上回家。

去济南的头一天,是周日,我陪了她一天,我们聊了很多。她说,她看过书,治疗她那种病的所有药物,她都用了,都不行。而且中药也用了一万多块钱的,仍然毫无疗效。再去济南,就用那种最贵也是最有疗效的——一支就一万多,即使倾家荡产也要用。她还让我用手机上网查询那种药的价格等信息,我看到那种药用途非同一般(某种癌症的化疗药),但没有告诉她,只是若无其事地鼓励她。

当时她还惦记着暑假后能否上班,说老是请假不好,只要能骑了车子,就去上课。我说,你先别想那么多了,先治病要紧。谁都会遇到长病生灾的事情,领导同事们都会理解的。她答应着,遂不再提。

那一天她就咳嗽得很厉害,医生用了药才渐渐平静下来。但出人意料的是,因为长期用激素药,身体免疫力过低,她当时肺部已经严重感染了,尤其是,那种病菌引起的肺病,即使其他器官正常的人,也极难治愈。而她的各个脏器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后果不堪设想。但我们当时谁都不知情。

第二天,我丈夫、大姑姐夫、她丈夫、弟弟陪她去济南。一路颠簸之后,到了济南她就发高烧,视力模糊,情况危急,急需输入血小板,但当时血小板供应有限,要等好多天才能排上号。我大姑姐姐便从北京通过姐夫的战友联系,立即配送。可叹我这粗心的弟媳俩,当时竟记不得血型了!但没等他们见到化验结果,血站就已经直接从化验科问知了。血小板便马上送过去,立即用上,同时连用了几天免疫球蛋白,妯娌才转危为安。

但是,妯娌满怀希望要用的那种“救命药”,却因为体质太差,免疫力极低,根本不能用——正常情况下,这种药也必须在严密监护下使用,而且这种药对她原来的病来说也已经无济于事了。现在致命的就是肺病!姐姐又通过北京那边辗转联系,医生才对小叔子说了实情:她这种情况,即使再有十万元也治不好!但这些,妯娌并不知哓。医生只是告诉她:血小板数值升了,只是肺部有些炎症,回去打针就行——在哪消炎都一样的。

那一天早饭后,丈夫突然对我说小y病危,医生劝返,我异常震惊,顿时泪水如涌。上下班的路上,一次次泪流。次日,也就是她去济南的第五天清晨,她的三姑、妹妹,我丈夫等又随救护车冒雨去济南接她。我本来请了假要一块去的,但到了县医院门口,她妹妹担心人多姐姐会犯疑忌,就说什么也不让我去。我想也是,而且自己还晕车,肯定受不了长途之苦,便回了学校。当天下午,妯娌就吸着氧气、挂着吊瓶顺利返回。

安顿好后,妯娌满不在乎地说:“在济南,医生还说:12床病危!”我赶紧说:“那是你睡得迷糊,听错了!”她三姑也说:“说你病危?你不会告诉她:我都闯过无数个险关了,还怕这一次!”众人皆言是,小y也笑了。

此后的四十多天,小y一直很乐观,很坚强,满怀希望。无论遇上什么险情,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装轻松,打圆场,使她疑虑顿消。那些天,八九个人,谁有空谁去陪,每天常在的都有两三人,经常一聚就是五六个。所有人都对她悉心陪护,照顾,使她事事如愿以偿——唯独这次回家除外。

本来,小叔子的意愿是让她一直住在医院,那样她会一直充满希望,没有疑虑,也少些痛苦。但是她娘家人认为她必须老在自己的家里,我们只得依从。但是小y不知内情,以为放弃了治疗,心理上很受打击。

救护车一走,大雨倾盆而至,我们余下的五六个人被迫滞留在医院半个多小时,直到大雨过后才回家。我和堂弟妹心急等不得出租车,骑车返回,路上又遇大雨,几秒钟就被淋成落汤鸡,我又不得不先回家换衣。再到小y家,已是午后近一点。我又打伞徒步到村前的饭店拿菜,以招待小y的娘家人。水泥路上片片水洼,我刚穿几天的皮凉鞋也完全成了水靴,我心疼也顾不得了!

妯娌到家后,因为防备她随时不祥,被安排在正屋东边的一张沙发床上——原来我丈夫和公爹早就把她家里收拾妥当了。一安顿好,我丈夫和堂弟他们就打电话联系,请人送来了氧气瓶,因为那个氧气包只能维持两个小时!

妯娌果然生气了,一直到次日清晨,都水米不进。我给她喂水,她紧闭双唇,侧脸不接。原来在医院时,小叔子经常握着她的手,哄她,劝她或静静地看着她,但到家后小叔子习惯性地要握她的手时,却被她使劲打开。无论谁跟她商量吃喝,她都不看不理。

下午雨停后,我们特意让两个孩子过来看看他们的妈妈和婶婶。他们轻声叫“妈妈”“婶婶”,妯娌睁眼看看,一一轻声答应,其情惨不堪言。离去时,看见我儿子耸肩哭泣的背影,我又泪如泉涌……这两个孩子,尤其是侄子,小小的年纪就要面对生死离别,情何以堪?而我的侄子,不知是因性格倔强,还是因为习惯了妈妈生病住院,每一次在他妈妈危急时叫他去,他都不声不响,从未落泪。

7月3日,星期日。

清晨五点多,还没等我们全部起床,公爹就冒雨步行几百米,给我们送来了稀饭、馒头和炒菜。这让我既感动又后怕——这么大年纪了,摔一跤怎么办?我们便一再嘱咐他们自己吃好就行,不要管我们,我们自己做饭就是。

小y一早就开始喝水了,这让我们都很高兴。渐渐地她又开始喝点牛奶了。不到七点,她就一遍遍地问她妹妹怎么还不来,我说天还早,她的事情多,吃完饭还得安排一下的,你别急。小叔子问她是否有话要对妹妹讲,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我有话想对你俩讲。”说话的同时,我看见她的右手不停地轻轻摸索什么,我知道她是在找丈夫的手,便拍拍小叔子的胳膊,示意他握手。他们两手相握,妯娌使劲地攥了几下,那情景让我泪涌……

小叔子便出去打电话催,不一会儿她妹妹来了,我们有意离开,他们便在一起说话。后来得知,妯娌是想让他俩做主,让她服用安眠片,以便静静地睡去。到了下午,我、丈夫等都在,她又问此事商量好了没有,我们都反对,并安慰她。她断断续续的说:“我也是有文化的人,这些都懂。不吃不喝,早晚就坏的。你们总是劝我,我勉强吃点,也只能是……增加我的痛苦……”

我说:“你别想那么多,要尽量吃喝才是,只靠打针的作用是不够的,必须吃饭……你看,你的脸色比在医院时好多了,等再养几天,咱再回医院好好治。”他们也都附和。妯娌听了,略微抬抬右手,缓缓地摆了几下……小叔子说:“你不愿意去了?——那咱就不去了,一直在家里……”

下午,妯娌说想喝杏仁霜,但那是20多年前流行的普通饮品,粉状,用开水冲泡,现在很少有了——即使有,也只是在偏远的小店。表侄子开车出去转了半天也没买到,只买了一包藕粉。随后,婶母回家拿来了核桃杏仁露,表侄媳送来了杏仁乳。我去教办办理公事时,顺路也问了好几家小店,但都没有。又打电话问了两个家里开门市的同事,他们都说这东西好久不进货了。

说来那几天事情真多——临放暑假嘛,也难怪。每一天都有几个电话打给我,我只好托人代办,实在不能脱身的便抽个人多的机会出去。那天去教办之前,我先回家匆匆洗了个澡,同时用洗衣机洗衣服。而在妯娌家,更是忙人:因为他们两个多月没在家,锅碗瓢盆、碟筷杯盏全长了毛,我得一件件地洗刷干净。还要做饭、洗碗,买饭,买菜......我感到自己完全是一个“多面手”了——炊事员,采购员,陪护员,接待员,清洁工……没办法,老人都七十多了,本来身体就不好,加之妯娌病重,二老难受的不行。尤其是公爹,特别小心、细心,每念及妯娌,便默然落泪,甚至失声痛哭,四十多天里仿佛苍老了四十年——只因此,即使到家只有几分钟的路程,那段时间我也很少回家,我真的不忍心面对他们老泪纵横的样子!我大姑姐姐在京没回家,我们是他们的哥哥嫂子,我们不帮谁帮?!虽然多年前也有过磕磕碰碰,但他们日后有致歉之意。人,还是大度、友善一些最好——宁让人负我,别让我负人。

下午,我从教办回家不久,妯娌像是自言自语,费力地对我和她妹妹说,风水先生安排的事情,就差在屋角放一棵发财树了。她妹妹说等初七大集时再买,我说不用,二小北边有个卖的,直接到他家买就是。小叔子说不一定非是发财树不可,只要是大叶的、旺盛的、能增加旺气的就行——君子兰也可以。说完就马上搬来一棵。妯娌看一眼,不置可否。我知道她不高兴,问她是否愿意尽早买来,她微微点头。我便立即请表侄开车出去,花126元买来一棵最好的,她很开心,一再嘱咐她丈夫给我钱,我执意拒绝了。出门之前丈夫也对我说没必要再买,我说谁也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几天,就满足她吧,别让她有这个遗憾了——就算我送给她的吧!

晚上,小叔子照旧放一张钢丝床,陪在她床边。我本来是和丈夫睡在旁边卧室里侄子的小床上的,一听到动静就起来看,或喂她水,或帮小叔子给她放尿盆、换尿布。那晚我先在她旁边的连帮椅上躺了一会,大约十点多钟,忽听她轻轻地问:“那俩儿子呢?”小叔子吃惊地问:“谁家的俩儿子?”“咱那俩儿子。”我马上意识到她是说我儿和她儿,小叔子说:“你说cc和zz啊?他俩在咱娘家里睡觉呢!”我赶紧坐起来解释:“晚饭时想让cc来的,但天晚了,路又不好走,咱娘没让他来——明早再叫他来吧!”

7月4日,星期一。

清晨,刚过6点我就去叫孩子,想让她看一看,但他们已经上学去了。小叔子又给侄子的班主任打电话,让他回来,我便去接他。未到学校,就远远地看到侄子由她班主任陪着,等我。这位老师,一看到我,话还没说就欲流泪......她曾到医院看过妯娌,当时恰巧妯娌咳得厉害,她便在门外悄悄待了一会,离开了。记得有句话说:“最高的尊重是不打搅。”她对学生的母亲的关心与尊重是何等的感人!

我谢过她,带上侄子就走。我知道侄子和儿子在前一天下午曾执意想到我家过夜,因为我们都不在家,他爷爷奶奶都不允许,侄子竟赌气跑了出去。公爹又气又急,身体更加不适,只好去打针。一路上,我便对侄子说了许多许多,告诉他以后应该懂事,尊重老人,不冲动,不任性,注意安全、正确交友、努力学习,什么也别管,有我们大家疼你等等——凡是我教育儿子和学生的话,我都跟他说了,他一一答应着。以前我可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因为以前他有妈妈,之后就没有妈妈了。念及此,我一次次忍住泪水……

回到家,也许是因为妯娌曾经责怪过儿子不知感恩,便让他同爸爸一起给她按摩脚底,并说:“cc,从今天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在心里!”然后,就好久无语。我知道她没有气力说话,就说:“我在路上跟cc说了许多,告诉他怎样尊重长辈,怎样交友、怎样注意交通安全和自我保护,等等等等,凡是我跟zz和学生说的,我都嘱咐他了。你要有力气说,就说,不说,也不要紧。你放心就是!cc很懂事的!”妯娌轻声答应。过了一会,小叔子问起侄子考试的事,妯娌又说:“记着,咱不跟人家比,只跟自己比——只要自己一天比一天进步就行!”我也附和着说了几句。之后,她再也没对儿子说什么。但我相信,这些话,一定会深深印在侄子的心里的。

将近中午时,妯娌又对她丈夫和妹妹说了许多,说她在每一个医院花的钱都记得清清楚楚,嘱咐丈夫不要着急,账要一定一点地还——只要还,人家就不怕。还说两家亲戚要好好走动,不要闹矛盾……我们都强忍着泪水安慰她。我说:“你不要担心,账先还人家的,自家的不要管。再说,药费报销后,就没有多少了,你别想得太多,安心休息就是。”

其实早在医院时,有一回忘了是因为什么,妯娌就曾赌气地说:“我给你落下这么多债,你自己去还吧!我不跟你一块还了!”一句话说得小叔子泪流,他生气地说:“你又说这个干什么!”同时紧紧地握住了妯娌的手……我在一旁默默流泪,无语……

晚上,妯娌的弟媳俩来了,特意送来了一箱杏仁露。妯娌问弟弟是否给她算过(民间有为病危之人算“闯日”之说),小弟轻松地告诉她:“算了!那个人虽然年轻,可是算得很准,都找他!他说你一定能闯过这一关,只是麻烦多点儿,也就是好事多磨。你只管安心打针、吃喝就是!”临走,其弟妹又对她耳语了一阵……

其间,我们闲聊时说到了墙上挂的梅兰竹菊、长城、牡丹等十字绣,小y似乎来了精神,说她三姑绣过一幅琴棋书画十八仕女图,有人出七万三姑都舍不得卖,还让wj拿出照片给我们看。她还说自己有一幅山水图还没绣完,让wj拿来看。那一幅山水图很大很大,只剩右上角的很小一部分没绣了,看样子再有五六天时间就能完工。可是,有谁知她还能不能再拿起针线?

送走了他们后,我和丈夫回头便商议她喝点婶母拿来的乳饮料,这是她弟妹在时跟她商量好的。但她却生气地侧脸看了看卧室,低声埋怨道:“他让我睡觉呢!”——原来她丈夫刚刚走进去想睡一会儿。我赶紧说:“他是随便一说的,让你先歇一会再喝!”丈夫也说:“你刚才说话太多了,先歇歇再喝。”说完,就往玻璃杯里倒了一些,烫了一会儿,我便帮她喝了——用塑料管吸。

谁都知道,我这位小叔子在家是老小,从小就娇惯了,依赖惯了,什么事也是老人和哥哥姐姐帮他干。尽管平时他们两口子因脾气急躁而时常吵架,但没有想到小叔子伺候妻子是那么细心、那么温和。我还因此时常对同事们夸他,就连婆母也说:“真没想到wj还会伺候人!”有时,妯娌也嗔怪他服侍得不耐烦,说:“你就不如咱哥哥和咱嫂子(细心、耐心)!”还对我丈夫嗔怪:“看,十五年的感情,就是睡觉!”丈夫便说:“他太累了,从没睡过囫囵觉。让他睡吧!我们都在呢!”其实,小叔子能做到这样,真的是难能可贵,感人至深了!

刚到家的那天晚上,妯娌见小叔子又要睡觉,无可奈何地嗔怪:“随便你陪,你也就陪我两晚上了!”结果,一语成谶,此后真的只过了两个晚上,她就……

7月5日,星期二。

凌晨,接近四点,我听到外面有动静,立即起身去看。原来妯娌又发烧,小叔子刚刚给她用了退烧药。之后,她又让我们给她一手握一个小冰块。

我坐到她面前,看着她。她说:“昨天晚上小x(她弟媳)没对我说实话……”我料定是“算闯日”之事,就说:“哪能啊?她还能骗你吗?——快歇着吧!”

我看见表侄也走出卧室,就说:“我们都在,你再睡会儿吧!”小y朝卧室门口看一眼,轻声说:“你们别再轮班了。”我感到不妙,赶紧去叫丈夫——当时他已坐到床边正穿鞋……我们四个便都坐在那里陪着她,无比担心。

她一反常态,格外激灵,一有什么动静,就立即睁眼看一下——虽然不一定看到。自从回到家,她就一直怕亮光,怕响声。白天厚厚的窗帘一直拉着,一点缝隙也不让留。晚上只开墙角的一个小台灯。所有人说话,都得压低声音,不然她就摆手示意别说话。

她不停地要求测体温,有一次竟自己抽出体温表看,但她是看不清的——光线昏暗,没戴眼镜是次要原因,主要是病因。我接过来,看看,说:“还是那么高,三十七度三——吃了药管用了!”其实体温又升了半度。虽然这个度数比当初的39度低得多,但现在她的体质糟透了,这个温度也足够她难受,足够我们担心的。但我还是若无其事地安慰她:“没事的,肯定是晚上着了凉——我听你哥哥说,晚上你曾撩起上衣来挠过痒痒……”她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想当初刚从济南回来时她就发高烧,她自言自语地说:“我说什么也要闯过发烧这一关!”接着又说:“我知道有的病人,就是在发烧的时候不知不觉睡过去的。”我们便安慰她,说人和人体质不一样,你年轻,抵抗力强,绝对没事……

天亮后,我们简单地吃了点早饭。七点多钟时,小y的弟弟妹妹和三姑先后赶来了。三姑又打电话,请医院给配了药(三姑的堂弟是科室主任,妯娌的主治医生),丈夫与表侄很快就去取来,用上。妯娌又说冷,我们便给她盖上被子。她又让她丈夫用黄蒿加酒给她搓脚以降温。

同时,她咳得频繁,而且痰多,我就坐在她面前,给她揩痰。起初,她还说不用我擦,让我把卫生纸放在她颌下即可。我说那怎么行,你吐不到纸上的。你只管吐,吐到唇边我擦就是。其实她没有气力了,明明听着是到了喉头的痰,她就是吐不出,令人着急、难受。我鼓励她:再使点劲儿!歇一歇,憋足劲儿,一下就吐出来。千万别咽下去!果然,下一次她就吐出一大口。其间,我注意到她的眼角渗出一点点泪痕,心里异常难过,便轻轻地给她拭去。 

想想妯娌的表现,就可知她的病情恶化以及由此产生的心理变化:起初,在医院时,我们把叠好的卫生纸放在她枕边,一咳嗽,就递给她,或是她自己拿起来揩痰。我要接过来扔掉,她说什么也不用,自己往床边的塑料桶里扔。若掉在地上,我再捡,她也不让。渐渐地,我接过来,她也不说什么了,直到现在我给她擦拭,她也能接受了。大小便时,起初总是让我们远点,免得有味,只用她丈夫、姑母和妹妹,渐渐地我帮着换便盆,她也不“见外”了。起初,我偶尔去倒一次小便,她也是不许;到家后,我和小叔子一起给她换下尿布再去扔掉,她也不在乎了。回家的第二天上午,她要求脱下衬裤,说:“我也不怕别人笑话了!”我说:“谁笑话?谁没有不方便的时候呢!咱不穿了!先轻松、舒服再说!”刚回家时,还用便盆,次日就不用了,只让垫一层厚厚的大片卫生纸。其实她已经没有气力提臀了(因为一动,一用力,她就憋得厉害),因此纸尿裤也没法用。再后来,即使卫生纸她也不愿意垫了!——生命力与自尊心,就这样不断地较量着。疾病对身心的“杀伤力”,由此可见一斑。

其实,她一直是很清醒,很担心的。在医院时,几乎每一次给她梳头,她都会问我她的耳朵塌下去没有,也问过我丈夫,因为老人们都说,人在临终时,都会有耳塌、鼻歪等现象。我们便说什么都很正常,别信这些。她还常问,她的脚趾发黑了没有,我说怎么会黑呢,依旧白白的——当时真的没有。但是,她的指甲和指腹却是明显地发灰了。到家后,我再给她梳头,她就无奈地“嗯”一声,说不用梳了,意思是梳不梳都没意义了。但我依然如故,一看到她头发乱了就忍不住轻轻梳几下——她轻松、凉快,我们看着也稍感舒服。

大约半个小时后,邻家的几位嫂子和婆母、婶母、姑母等先后来了,我便到隔壁去接待她们,向她们说说妯娌的状况,听听她们的判断和嘱咐。想想几天来,她们也实在费心受累了,都是五十多,七十多的人了,却不顾路滑,一次次地往这跑,让人感动、感激。她们总是关切、心疼地问这问那,教这教那,使未经此事、始终担惊受怕的我们心里踏实了许多。尤其是,她们都知道我体质很差,每一次来,都一再嘱咐我好好歇着,人多时就去躺一会儿,千万别累垮了。这让我无比感动。因为我平时不能久立,容易腰痛腿酸脚麻,还有头痛的毛病(那几天,一疼就吃药),总爱躺着。听了她们的话,我便见缝插针地到后间的床上躺一躺,合眼歇一歇,虽然只是三五分钟、七八分钟,也感觉轻松许多——幸亏能这样随时歇息一下,不然我早就累散架了!

还有,我一直最担心、最犯愁的是最后给妯娌穿衣之事。在嫂子的指点下,3日那天我们就把妯娌的寿衣全部整理就绪,只等到时拿出来就是。其实,早在小y从济南回来的第二天,我和她妹妹、三姑就去买好了衣饰(按风俗,只差一块手绢最后再买。3日那天我又顺便去超市买了一块质量最好的方巾)。当时我垫钱,买了最好最全最称心的一套——我们的想法是,她活着时,一直治病,省吃俭用,没穿过几件好衣服。如今要走了,我们一定要让她穿戴得妥妥贴贴、体体面面!当时买衣时,她妹妹就泣不成声,此时,我又泪如泉涌……

我说的这位大嫂,经事多,特热心,每天都来探视好几次。她的弟弟,也是教师,也是40多岁,曾在某高中任副校长,两个多月前因胃癌刚刚去世。她一说起来,就痛惜得泪流满面,这让我们格外怜惜,又格外过意不去,因为是我家的遭遇使她触景生情而悲伤……

谈话期间,妯娌的校长打来电话,问暑期全员培训还给不给小y报名。我想了一下,说她情况很不乐观,就不用报了。得知 小y回了家,m校长就想来看望,问我合不合适,我说你们都很忙,就不必来了,我告诉小y就是。他也没说定,只说一会儿再说吧——听那话音一定会来的。这位校长,曾和他的同事以及教办领导去医院看过妯娌多次,还召集同事们资助妯娌,并经常向我询问妯娌的病情,令人感动。

扣了电话,我便想去告诉妯娌 m校长询问病情以示关心之事(培训的事是不能告诉她的,免得她难过),我小心地推开门,撩开窗帘往里走,还未走近她,就大吃一惊——我离开了只有半个多小时,小y怎么就这样了:她半张着口,异常急促地喘着,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响个不停,我禁不住小声问:“小y,怎么这么喘呢?”她稍一睁眼,急乎乎地“嗯”了一声,像是很烦。最可怕的是,从她微微睁开的眼睑缝里看到的只有白眼球了!我以前听母亲说过,人要是动了痰,“辞”了眼珠,就很不妙。想到这些,我立即转身,去隔壁跟老人们说……

她们立即过来看。嫂子上前想摸摸她的脉搏,她“嗯嗯”地不让碰触,也不让人说话。老人们随即出去,我也跟出去。她们都说这就是临终的表现,嘱咐我们一定要盯好,随时注意她的脉搏和面相,不管她愿不愿意,都要多叫叫她,看她的反应……那一刻,我吓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想到m校长可能会来看望,而这种情况相信谁也不忍心看到,也相信小y更不愿意同事们看到,于是,我赶紧打电话,说小y喘得很厉害,很怕有丝毫的搅扰,你们就别来了,谢谢你们。m校长答应,嘱咐我有事就随时联系他。

我又到隔壁继续陪老人们说话,请教。我感到此时害怕、难过真的都没用了,必须真正面对事实。而且几天来,我愈来愈感到自己身上的责任了:既要照顾好所有陪护人的饮食,又要替婆母担当起殡丧方面诸多想不到的繁琐事宜。因为公爹公婆、叔父婶母都是退休之后才回村里居住,这方面的事经历的少,其中的讲究都不懂,我们小一辈就更甭提了。我便把自己能想到的事一一询问,她们也把应该注意的大事小节和应该准备的东西一一告诉我,我都一一记在心里。

临近中午,我又去村前的饭店要菜。当时村里的人大都知道妯娌病危回家之事了,饭店老板是我同学的弟弟,关切地问我,我却不忍细说,只说还那样,打着针,吸着氧。他便深深地叹口气,感慨几句,不再多言。

等他们把六个菜炒好,我便带回家,让他们先吃。我替出小叔子,看着妯娌。其时,她依旧那么急促地喘着,让人一看就堵心。我想摸摸她的脉搏,但只是轻轻一碰,她就“嗯”地一声不让动。再摸摸她的左臂,感到从手到肘,都汗津津的,冰凉冰凉。摸摸脚和小腿,也都冰凉。而且如她所说,她的脚趾真的变“黑”了——灰暗中略带紫色。手指也更暗了,明显地看出发黑。我格外害怕。

但我还是故作镇静地说:“小y,喝点水吧?”她急乎乎地说:“抹!”此前因为唇干和舌头溃疡,我从家里带去了香油和棉签,不时地给她涂抹。但好几天前她就嫌味浓不让抹了。此时粗心愚笨的我以为她又要抹香油,便随手拿过来,小心地在她唇上涂了几下。她又说:“水!”我顿悟,她是让我抹点水——我真恨自己太傻!

于是,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往匙子里倒了点水,用棉签蘸了又蘸,在她唇上涂了几下。可怜我那曾经不挑吃、不挑喝的妯娌,此时连用吸管吸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半张着嘴,贪婪地用舌头去咂摸那点湿润和清凉,舌侧那两片深深陷下去的溃疡面清晰可见,格外扎眼、钻心。看到这情状,我的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她的枕边……

一会儿,她低声说:“氧气太小了……”我说:“那就调大点!可我还不会调呢,我去叫……”“你哥哥”三字还没说出口,她就急急地说:“我哥哥会!”恰巧侄子吃完饭过来,我便说:“cc,快去叫你大爷来!”……很显然, 她憋得更厉害了!

待丈夫和小叔子吃完饭,我便去吃饭。离开前又给妯娌涂了涂唇舌,并嘱咐他们一会儿再涂——过后我才想到,当时应该用干净的棉布条浸水后,给她滴在嘴里!后来,她妹妹哭着说,曾梦见姐姐突然从床上坐起来说 “渴死了!”——哎,临终时是这种状况,她能不渴吗?!

坐到餐桌前,想到妯娌那痛苦的样子,我毫无食欲,勉强吃了点,便靠在椅子背上闭目歇了歇,然后同堂弟和小y的弟弟妹妹闲聊,得知小y的三姑因为女儿在医院待产,先回去了。堂弟很健谈,围绕着小y的病情,天南海北地谈了许多。之后,他又打电话请人来送氧气瓶。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又去正房看了看。一会儿,那位热心的大嫂又惦记着过来了,我便陪她说话。正说着时,忽听一种大叫的声音,像是妯娌,我一怔,但转念又想她没有那么大气力了,可能是墙外传来的。紧接着,又听见大哭的声音,我便立即跑出去看,在厦子里就听出是小y妹妹的哭声。进正房,又听小y大喊“给我!”只见她妹妹一手拿着输液管,一手拿着针头,哭个不停。

我忙问怎么了,小y的妹妹委屈地哭诉:“我怎么这么笨啊!呜呜呜呜,我本来和cc坐在我姐姐床头那儿,眼把眼地看着她,她就说:‘你俩坐在这里,我看着很烦,你们去椅子上坐吧!’我就和cc坐到连帮椅上,仍然眼把眼地瞅着她。我看她左手摸摸索索地,没想到她一下子就拔出了针头……呜呜呜呜,我怎么就这么笨啊!姐姐,你怎么这么傻啊!呜呜呜呜……”

一看她那伤心、委屈地样子,我早就泪流满面了。但我还得劝她:“不怪你!不怪你!别哭了!你姐姐是打针打累了,打够了!再说,她自己本来就认为这种药用了会更憋得慌,前天不就是没打完就要着拔针了吗?别哭了!不怪你!”

正在卧室休息的丈夫和小叔子闻声而来,婆母恰巧也来了。小叔子握着小y的手,像哄孩子一样,说:“咱不打了!不打了……”我赶紧给她盖好被子,顺便摸了一下她的左臂,感觉肩头以下全凉了。我的心里掠过一丝恐惧,感到很不是滋味。

小y又说:“你们都出去吧!只留下wj。”我们便都悄悄地出去,我的心紧张地跳个不停。原来在医院时,尤其是后期,妯娌一直是这样:不许她丈夫离开半步。只要小叔子离开稍久,她就问他的去向。有时他是被医生叫去,我们便哄她说他去卫生间了,大概又到楼梯口凉快去了,或说他到储物间去躺一会儿,歇一歇……

而对于妯娌拔针之事,后来小叔子说:她可能是受够了,也可能是埋怨我没陪在她身边。我是因为事先跟她商量好,说晚上跟她妹妹一起陪着她的,就想先去歇一会儿。但是她又执意要针头,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

丈夫仍然蹲在她面前,商量她再把针打上,说这药不用不行。再说,妹妹看着你拔下针来,你不打,她会后悔、难受的。妯娌便勉强答应再打,丈夫要去村卫生室叫医生,她说不用去,打电话就是,并随即说出了一串电话号码。丈夫觉得路又不远,亲自去更礼貌,就骑车出去了。

我们仍在隔壁说话,但每个人都惴惴不安。

一会儿,只见从卫生室回来的丈夫在门外一探身,惊慌地说:“快!你们快过来!”

我们立即随他去了正房,只见小y微仰着头,半张着嘴,睁着眼,丈夫和小叔子叫她,她也没有反应。嫂子说:“快抬下来!”丈夫紧接着对我说:“小刘,快去拿衣服!”又对堂弟说:“wx,快叫cc去他爷爷家——别让他看到!”

我转身跑向隔壁,她妹妹问怎么样,我来不及细说,一边开储物间的门,一边带着哭腔说:“不好了!”按风俗,这个时候娘家人不能在她身边,一定是嫂子让他们在这里先等着的。小y的弟、妹见状,起身要走,我也来不及跟他们道别,抱着衣服就跑了出来。

再到正房,他们已经把妯娌连同被褥一起抬到了冲门的地下,又迅速地铺好了苫席和被子,再把衣服铺上,把她抬上。丈夫拿剪子迅速、小心地剪开她的棉t恤,褪下来,同表侄和堂弟一起给她穿上衣,我和婆母给她穿裤子和鞋袜……嫂子在一旁指点着,并一再嘱咐我们千万别哭,千万别把眼泪滴到衣服上……

大约十分钟之后,我们便给妯娌穿戴整齐了。我和丈夫又给她最后一次梳了梳头发,接着给她戴上帽子。丈夫又轻轻拭去了妯娌眼角那点据说是辞别亲人的泪滴,然后拿一张黄裱纸,盖在了她那张平静安然的脸上。

婶母和姑母们都来了,坐在一旁痛惜地流泪。

我又忍着眼泪,围着妯娌,一一整理了她的衣裤、铺盖和身下的被褥,直到自己看着满意为止。

我看看表,三点四十多点。表侄说他刚才看表了,正好三点半。这个时刻——2011年农历六月初五下午三点半,我永远记在了心里。

老人们都让我赶紧坐下歇一歇,我答应着,遂转身坐进连帮椅里,看到那张光秃秃的沙发床和静躺在地上的妯娌,我深深地叹了口气,顿感心被掏空了,禁不住仰头,闭目,任泪水横流……

突然,传来了古稀之年的婆母声泪俱下的哭诉……

我起身去劝她老人家,无意间看到了门外那个刚送来不久的氧气瓶——这个,我的妯娌,她再也不需要了!

2011.8.8-13 

后记:

含泪写完这段悲痛的经历,拂去了压在心头多日的阴云,却依然,痛定思痛痛更浓。

非常感谢朋友们的关心。清风慕荷向大家致谢了! 

生命脆弱,健康最重。惟愿我们都珍爱生命,珍视健康。

生命虽苦,有幸来过。但愿我们珍惜所有,快乐地生活!

幸福,就是有幸来过,有福度过。祝愿朋友们平安、愉快地度过每一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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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亦源推荐:亦源
☆ 编辑点评 ☆
亦源点评:

生命几日,已经是扬扬撒撒数万言也难以言表,足见生命内涵的厚重与丰富,生命的过程,是一个神奇与伟大的过程,其中既有欢乐也有悲痛,而又失而不再,生命存在就有希望,我们应该做的就是珍爱生命,过好生命的每一天。

文章评论共[5]个
亦源-评论

欣赏佳作,问好朋友!at:2012年03月25日 早上9:30

清风慕荷-回复感谢老师百忙之中审核、推荐!您辛苦了!敬茶!再次感谢您的关心与鼓励! at:2012年03月25日 早上9:42

穿旗袍的女人-评论

(:012)欣赏如此真情的文字!抱抱清风~~~at:2012年03月25日 中午12:45

文清-评论

春天到,万物复苏人欢笑,祝你阳光明媚心情好!at:2012年03月25日 晚上9:21

老马一笑-评论

人生苦短,生老病死乃常事,我们谁都会有这么一天,请节哀顺便。一个真实的故事,感人的经历,令人难以忘怀。问好朋友。at:2012年03月26日 上午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