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我又被那个噩梦惊醒。梦里，是那片好大好大的雾，和好冷好冷的空气。我在那团雾中来回旋转，却永远走不出那雾蒙蒙的一片。我不敢向前移动，空气里到处都是一片平静，可是在那可怕的安静下，我仿佛能听到有人在呼吸。是的，呼吸，有人在呼吸。我可以断定这一点，我四处望去，想逃开这里，我不停在喊，伟，你在哪里？不要再躲我，你快出来。我大叫着，紧接着，我好象看到了伟的影子，长长的投在地上，我急于向他奔去，可是伟忽然间就消失了，我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尖叫。

梦醒了，我正躺在床上，浑身都是冷汗，四肢瘫软无力，好象真的跋涉了千万里。我坐了起来，拂去了额上的汗，伸手开亮了桌上的小台灯。我无法再睡了，用手抱着膝，我凝视着玻璃窗上朦朦胧胧的树影，我感到象被遗弃在一个茺漠中那样孤独惶恐。我耸了耸鼻子，突来的伤感使我感到想哭。但是，我毕竟把那已涌进眼眶里的眼泪逼了回去，是的，我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了，在超越过孩子的年龄之后，哭与笑就不能任意而为了。我关上了台灯，平躺在床上，瞪视着黑暗中模糊的屋顶，我知道，这将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我必须这样静卧着，等着窗外晓色的来临。

就在似睡非睡之中，我依然在做梦。梦里，一直是伟的影子，挣脱不掉。伟告诉我，你必须得到我二姐的支持，否则没有人会帮你的。我为什么要得到他姐姐的支持，我不明白，到现在我都很模糊，至于伟有没有这个二姐，我还真的不知道呢。因为每一次和伟在一起儿，就是那样匆匆忙忙，我不想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其它话题之上，而伟不愿谈他的家事，我也没有再问。就在这断断续续的梦靥之中，我醒了，是手机在响。我看了看，已近八点了，赵世彬告诉我他现在机场候机厅，我知道他必须于这个星期一飞上海，不能再耽搁时间了。我虚弱地笑了笑，头昏昏沉沉的，肚子痛的厉害，我知道，这可能是因为在南澳我这些湿的内衣一直穿在身上的原因，赵世彬再细心但是他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我习惯性地叹了一口气，就是这样，我永远不会照顾好自己。伟曾经说过我，不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是这么粗心大意？哦，伟，我摇了摇了头，伟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还记得！

赵世彬在一边告诉我，他将在上海停留五天，五天，请照顾好自己。我挂上了电话，耳边回荡着这句话。天已经亮了，遥远的东方，朝霞已经成堆成堆的堆积了起来。接着，那轮红又大的太阳就爬上了树梢，我起了床，茫然四顾，深呼吸了一口，我开始准备来迎接这无可奈何的一天。星期一总是我最忙的时候，通常文件部会将上个星期要将开票的金额呈上来，再加上又是月底，需要和国外agent的核数，以及追踪客户的付款期限，我压抑住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浑身都是乏力的，一边回复着电子邮件，一边和香港会计电话询问关于今天香港银行的美金折港币挂牌汇率。又一封请款单pass过来，并且说是十万火急的，客人要等着做电放。我皱了皱眉头，十万火急，人生怎么有那么多十万火急的事呢？我开始变得烦躁而又不安，晕眩的感觉再一次涌上来，一次比一次严重。我知道，我可能又病了，我喝了一大口开水，但是思想已越来越漂了，头上已冷汗涔涔，心中隐痛，我必须请假，我站起了身，眼前金星乱迸，脑中昏然乱响，我扶住了椅子，可是身子往下溜，我昏昏然失去了知觉。

我病了四天，高烧是在第二天夜晚开始的，我不停地说呓语。昏沉中，我觉得我奔路在一个燃烧着的从林里，四周都是火焰与浓烟，脚底下的草也是燃着的。我赤着脚，在火焰上奔跑，奔跑，奔跑，我跑得喘不过气来，跑得筋疲力尽，在那浓烟的后面，我终于看到了伟。我伸出手去，哀求地喊，救我，救我！伟却满不在乎地看着我，我向着他奔跑，他却一步一步向后退。我永远追不上他，而那火焰却越来越大地包围了我。我跌倒了，爬起来，再跑，我的手渴求地伸向他，求你，救我，我要死掉了！我扑过去，手差一点抓到了他，但他迅速地摆脱了我，轻快地消失在那浓烟的后面，我再也看不到他了。我发狂地尖叫了一声，身子从床上直跳了起来。同时，一只温柔的手按住了自己，一个关怀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醒一醒，海鸥，你在做噩梦。我睁开了眼睛，只觉得一头一身的冷汗和浑身的痛楚。在我面前，那儿有火？那儿有烟？那儿有伟？只有赵世彬坐在我的床前。环顾四壁，一屋子静悄悄的，我想找寻什么，但什么也没找到，我是那样期待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但是只有单调而凄凉的白色屋顶，失望和伤心使我暗自垂泪。

我闭上了眼睛，不想说话，但是那不受控制的眼泪却顺着我的面颊一直流在脖子里。总是这样，我逃不开这团迷雾，我也走不出来。赵世彬把我拥在怀里，喃喃地告诉我，一切都会过去的，本命年总是注定会有太多不顺的事，马上就会好起来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还是注定本命年里有太多逃不过的劫数？在这一年里，我失去了爱情，失去了自己，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我不知道会不会好起来，但是这声音是那样柔得象滴出水似的，我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埋在他的怀里，把眼泪、鼻涕一古脑儿弄在他的衣服上，对于他，我从来不隐瞒我的心事，他拍着我的肩膀，那样温柔的声音又再次跃入我的脑子，在我耳边细语呢喃，哭吧，哭过之后，一切就会好起来的。泪眼婆娑中，我问他，你不是在上海吗？他俯下身看向我，那目光深遂如海洋，明亮如灯光，他轻描淡写道，你手机关了三天，打电话到公司才知道你请病假了，凡正上海那儿已谈妥了业务，所以就回来了。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轻描淡写，他的到来依然使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如果，如果我从没有遇到伟，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可是，老天安排怎样的相遇？我摇了摇头，人生，怎么总是有那么多想不透的问题。

赵世彬揉住我的头发，对我说，海鸥，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哈尔滨看雪吧。我仰起头来，我看到的是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睛，我不再怀疑他是不是伟，还是仅有些象伟，我只是感到那么疲倦，我不想再往前走了。我太累了，在这条感情的路上，走得太久，太久了。我也不想再分析自己的感情，对于我来说，感情那是太奢侈的事情，我只有把伟再次隐藏在我心底深处的一个角落，慢慢用小刀再重新塑造一个伟，把伟的灵性挖出来，把伟的缺点嵌放进去，也许有一天，我会发觉哭泣和悼念的昨天过去了，而属于今天的，不再是眼泪。

我阖上了眼帘，我觉得这个男人的手臂圈住了自己，我不再挣扎，也不想挣扎，我多想多想此刻有一个宽阔的肩膀可以停靠，因为我不想再让自己整天游荡了，多可怕的游荡，它让我天天灵魂不知游向何方。朦胧中，我听到赵世彬低低地说了一声，象承诺的语言，又象从遥远的海面传来的誓言，过去的那已经是过去，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以后的你。我看向他，那神情是那么认真，那眼神是那么坦白，我的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雾气，第一次我郑重其事地把它记在心里，我点了点头，是的，一切已成为过去，在未来的生命里，不应该有眼泪，而应该是属于欢笑和幸福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