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相亲轻清烟焉

发表于-2012年03月26日 晚上9:43评论-3条

陈亮缓缓的走在后面,左手提了一大袋东西,右手却空闲的插在裤兜里。走在前面的女人是他的小姑妈,三十五六的年纪,个子不高,身材娇小,走路却是不慢,说话做事的时候总是爱挽起袖子,以为这样便是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因为这个原因,小姑妈从来也没有穿过短袖。

陈亮走的虽慢,总算是在走,既是在走,就会有到目的地的时候。小姑妈就在前面等着他,他赶忙几步跨过去,右手依旧插在裤兜。小姑妈只说了一句快点,两人又走了约莫十来分钟。几处人家已现在眼前,院坝里都晒满了黄油油的玉米。小姑妈领着陈亮东拐西拐,终于停在一堵红砖围墙下,两扇木门紧闭。小姑妈转身对陈亮说:“等下要有礼貌,要喊人!”看着陈亮点点头,就听见小姑妈尖锐而独特的嗓音“张姐,张姐…。”喊了几声,就听见里面说道:“来啰,来啰。”

“咕”的一声,两扇木门打开,人还未及看清,就先窜了一条狗出来。陈亮正好迎上,当及闪退,好在陈亮亦是见狗广识之人,倒也未乱方寸。那狗虽也是往后一缩,但随及,又跳了出来对着陈亮“汪汪汪……,”地嚎个不停,好不威风。套在脖子上的链条被牠勇往直前的冲劲绷得直直的,饶是如此,却也沾不到陈亮半根毛。越是这样,牠就越嚎的起劲,直到被赶来的一老汉两脚中伤,才闭上了狗嘴,往后看了一眼老汉,却不敢再叫。“狗日的,不长眼的东西。”老汉一边说,一边把狗拽开。

这时,陈亮才看清这个开门的女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陈亮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嘴,她的嘴很大,不笑的时候是张马脸,笑起来就是河马了,花白蓬松的短发,略微臃肿的身形,脚下压着一双变形的拖鞋。这个女人脸对着小姑妈,眼睛却早已斜着打量了陈亮一道。然后,陈亮就看见河马在他面前张开嘴笑了,这只河马挽着小姑妈的手,对陈亮说道:“小伙儿,进来啊!”陈亮低着头正欲起步,又听见河马说道:“你这小伙儿也真是,来就来嘛,买这么多东西做啥子。”一听这话,陈亮大窘,顿时如梦乍醒,面露赤色,又不知怎生言语。大步上前,抢到河马身前,左手一递,右手也立即伸出,两手抓着把东西递了过去。硬邦邦的挤出几个字“张姨,你…,收下吧。”河马两手向前像是前一推,却又不知究竟是推还是抓,面色郑重的说:“这么客气做什么,你能来,张姨就高兴,还带啥子东西,你这可是看不起张姨啦。”作势又外退去,嘴中还在说:“不行,要不得呀。”陈亮红着脸,总觉得该说句客套话,却又想不出到底要说哪几句,只是一个劲儿的把东西向河马手上推。小姑妈看着陈亮那张烧红的脸,心中凉了大半。赶忙帮腔:“哎呀,张姐,孩子一点心意,您就卖我个面子收下算了,你要是不收,我们可都不好意思进屋,只有回去了。”陈亮也赶忙说道:“就是,张姨,你就收下吧。”河马把脸一拉,长长的马脸就这么活灵活现“建英,你说你们…,哎!”作势叹了一口气,双手垂下,左脚一顿,扭捏道“下次来,可不准在买东西啦!”小姑妈一听这话,哪还有不懂的。对陈亮说了一声“你快把东西给张姨拿进去。”陈亮“诶”了一声,却退到了河马和小姑妈的身后。倒也不是他不懂事,这一来是不知道把东西拿进屋的“屋”是哪个“屋”;二来来要是屋里有人,又不知道叫还是不叫,要是叫又不知该怎生叫法,要是有人又是什么人,大人还是小人;三来,要是屋里又窜出了一条狗,那可就大大的不好。

小姑妈见陈亮缩到了后面,说道“这孩子,还害羞了。”河马听后,看了小姑妈一眼,回过头,果见陈亮脸上红扑扑的,随即又是一个大哈哈,笑了起来。小姑妈也随声附和着笑了,也不知道在笑个什么,样子还挺傻。

陈亮跟着两人走进了屋内,放了东西,刚坐下,那老汉就走了进来。“钱哥,快来坐,你看这又来跟你和张姐添麻烦了,小姑妈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堆满了笑容,这笑容从进门来就没卸下过脸,几颗西班牙就这么肆意的裸露着。陈亮见老汉进来,就立马站了起来,左手的东西放下了,右手也没插裤兜了,这两只手就不知道放在那里好了。老汉也微笑着,对小姑妈点了一下头说“建英,…”话没说完就又听到了河马满具豪气的说道:“建英妹儿,你看你说的啥话,到张姐这儿来当自己家一样,哪儿有啥子好麻烦的,你这样说就是没把我当姐看啊。”小姑妈拉过河马的手臂,靠在她身上,说道:“哎呀,张姐。”这个“姐”拉的老长,黏得连牛都拉不动。

老汉见二人相谈甚欢,也就没有再过多言语。对着陈亮笑了笑,示意他坐下,陈亮自然也就只有坐下。陈亮坐下后偷偷的瞄了一眼老汉,见他身材瘦小不堪,眼陷颧突,面色黑黄,留着黑白相间的微须。于河马相较,像极了一只干瘪的老山羊,这样瘦小的老山羊,陈亮倒是见得不多。

老山羊的两只手在身上不停的捣弄着好几下,才从裤兜内摸出一盒同样干瘪的软盒香烟。陈亮眼见于此,赶忙从自己身上掏出一盒烟来,站起身,抢在老山羊之前将烟递上。老山羊不肯,执意要陈亮抽自己的烟。嘴里说着“诶,不行,抽我的。”陈亮也不分毫不让,说到“钱叔叔,还是抽我的吧,我的烟贵些。”陈亮此话一出口,老山羊神情一萎,尴尬的笑了,接过陈亮的烟,含在嘴边。陈亮见老山羊神色暗淡,含烟在嘴边,却又不点着。以为自己刚才叫钱叔叔叫得不对,怎么能当人叫“钱输输”呢,想了想,觉得还是叫钱叔得体,输一次再怎么也比输两次要好些。

老山羊已经坐下,就坐在陈亮身旁,含在嘴上的烟依旧没点燃。陈亮心中嘀咕,觉得应该上去给老山羊把烟点着了,这才像话。在把裤子上的每个兜都搜遍以后才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火机,他自己本来是不抽烟的,但总认为男人要是不会抽烟,就好似少了一项帅气的武器。缓过神来时,老山羊已自己将烟给点了,然后把火递给了陈亮,抽烟既然是一项帅气的武器,这烟陈亮自然也是要抽的。老山羊咬着半截烟,“嘶”的抽了一口,不一时烟子就从口鼻中鱼贯而出。陈亮 也学着吸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嘶”就“咳咳咳…”了出来,两眼红着,泪水也呛了出来。这种时尚的帅气,陈亮又怎么追赶的上。小姑妈斥道“不会抽烟,就别抽。”河马却笑嘻嘻的端了一杯水给陈亮,然后就要去厨房做饭了,小姑妈本说不用麻烦,坐一会就走,河马却坚决不允,小姑妈拗不过河马,最后只得硬跟着河马做饭去了,只留下陈亮和老山羊还在屋内。

其时已至正午,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裸露的大地,几丝微风吹过,和太阳做着顽强的抗争,微风顺着破漏的纱窗钻了进来,吹打在陈亮早已湿透的背心。陈亮一个激灵,背上炸起一片鸡皮疙瘩。陈亮挺了挺腰,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左手交叉着右手,两个大拇指不停地绕来绕去,绕了半天也不见绕出个什么名堂。老山羊还在抽着烟,像是忽然问道“小伙子,你姓什么?”不待陈亮回答,又接着说道“上次本来听你小姑妈说起过,后面又忘了,呵呵。”说完后呵呵的干笑了一下。

陈亮听见老山羊的问话,立马抬起头,面对着老山羊,眼睛怔怔的看着老山羊后面的一堵墙,唯唯诺诺的回道“免贵姓陈,叫陈亮。”话一落地,陈亮暗道“糟糕”人家只是问你姓什么,自己却活生生的加了一个贵字,当下好生尴尬。正自踌躇之际却听见老山羊说“恩,陈亮,是个好名字。”陈亮知道这是句客套话,心中安定了不少,料想老山羊是没有反应过来这其中的语病。这就好像陈亮放了一个又不臭不响的哑屁,老山羊自然察觉不到,不过这屁终究是放了。陈亮也跟着呵呵的笑着,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就听见小姑妈独特的嗓音悠远的传来“小亮,快来帮着端菜。”陈亮“诶”的一声便蹿了出去,留下依就默默抽烟的老山羊。

厨房的菜有很多,城里人请客吃饭时,总是有着许多稀奇的菜式,作为高雅的雅客总是会避荤就素,乡下则是反之,地里的小菜虽多,但要是少了肉,总觉得不够意思。所以陈亮此刻就见到了很多肉,豆子红烧肉,青椒肉丝,雪花蹄子等等。陈亮端菜倒是很勤,来来回回四五次,最后回到屋内,屋内却毫无征兆的多了两个人。两个女孩子,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可爱的女孩子约有八九来岁,漂亮的女孩子跟陈亮的年岁相若,陈亮一看见,就傻了眼。这女孩就坐在老山羊右手方,长着鹅蛋般的脸,鹅蛋般的眼,鹅蛋般的肤色,水汪汪的大眼,晶莹透亮,清澈见底。陈亮侧坐在老山羊的右侧与鹅蛋般的女孩正好相对,盯着这鹅蛋一样纯白的女孩子出了神,哪里还看得见面前的肉,连小姑妈,河马,老山羊,和那可爱的小女孩都抛诸脑外,至于还记不记得自己姓什么,却没有人问。鹅蛋般的女孩子纯纯的笑着,或者说是傻傻的笑着,鹅蛋般的眼睛深邃迷离却满是爱意。也是这么毫无怯意的看着陈亮,又像是看见了远山,看见了大海,看见了摇曳不定的星光。

“陈亮哥哥,你会做这道题吗?”可爱小女孩未退稚嫩的声音让陈亮如同在睡梦中醒来。鼻子一吸,就闻到了盘子里的肉香,眼睛一晃,发现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看。回想起刚才自己恍惚的模样,总觉得一定不好看,指不定会被人以“色咪咪”来评定。定了定神,拿过小女孩手上的本子,看着一道语文课外延伸题,口中念叨着“这也不会做,这也不会做,…,”反复念了三遍后,却发现自己也不会做。这道题是一道成语释义题,问“正义凛然”这个成语是怎么个意思,陈亮看着小女孩殷切的眼神,和周围聚集的目光,知道自己难下虎身,不写不成了,可是要写,又不知道怎么写,装模作样的反复思考,最终挥笔疾书“指正义凛然的人。”四个字的成语陈亮只用了七个字就能解释,也算是少有的良材。小女孩接过本子,看了一下,却怎么也认不出这写的是什么字,连到底写了几个字也分不出,看上去就像是几十只蚂蚁喝醉了酒,黏在一起群殴一般。小女孩拿着本子绕过了河马到老山羊的跟前把本子递给了老山羊,她知道妈妈认字不多,所以把本子给了老山羊,老山羊接过本子一看,脸色的当即一暗,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呵斥小女孩道“连这几个字也不认识,老师是怎么教的你。”说完把本子递了回去,小女孩本来想反驳,却又不敢,只得悻悻的走开,坐了回去。其实这也不怪小女孩,更加不是老师没教好,即便是只是再渊博的老师,又怎么能认得出陈亮独创的蚂蚁文字。陈亮见老山羊看了之后,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暗自庆幸,庆幸小女孩没把本子给鹅蛋女孩看。不然要是这鹅蛋女孩问自己这几十只蚂蚁最后到底是谁打赢了,可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陈亮一想到这儿脸上又露出了笑容,环顾四周,见老山羊面有愁色,河马似笑而非笑,大有强装笑脸的意味,小女孩则还是一脸不解,显然还在为陈亮的蚂蚁文字而烦恼,只有小姑妈跟自己一样偶尔瞄一眼鹅蛋女孩,贼兮兮的笑着,这鹅蛋女孩也是一直保持着春风般的笑容,眼睛似是含情脉脉的看着前方,说不出的远,而陈亮正好就坐在她前方,所以陈亮一直都开心的笑着。

席间,陈亮一改往日豪放的作风,面带微笑,昂首挺胸,细嚼慢咽地吃着饭,这般温文尔雅的模样,不知秒杀了多少英国绅士。直到同老汉喝了三杯酒之后,脸色上了头,这豪气也上了头。扯起袖子,光着膀子,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废话。从自己上山捉了一只鸟,讲到下河抓了两条鱼,又讲到一根扁担退群狗,三个半夜追小贼。一时间豪气顿生,指点江山,一时无两。这般摸样又不知胜过了多少梁山好汉。陈亮喝酒有个习惯,在自己喝醉以前从来都是喝的最多的一个。现在他就已经喝了很多,看着鹅蛋女孩的眼神也更加肆略,不过鹅蛋女孩却视而不见,仿佛根本就不知道陈亮正看着自己一样,眼睛一直看着前方,很远很远的地方。鹅蛋女孩的碗里装满了菜,陈亮仔细一想,自己从未看见她自己夹过菜。转念一想,是了,这么漂亮的女孩想吃什么只需要一个眼神,旁边的人那还不都抢着夹菜,看来这家人对鹅蛋女孩实在溺爱。陈亮喝得有些晕乎乎的,模糊中他看见鹅蛋女孩已经吃完了,脸上带着笑容,嘴里在说着话,叫小姑妈和自己慢慢的的吃。然后,陈亮就看见小女孩也跟着起身对河马说道“妈,我先带姐姐进去。”河马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睛里有一种莫名的沉痛。陈亮不明所以,看着小女孩牵着鹅蛋女孩,走得很慢很小心,突然想到了一个不敢想的事情。竟是有些惶恐的问道“她,她…,”“他眼睛看不见。”老山羊回答得很快,很干脆,也许稍微慢一点,就会被往日的伤痛追上。老山羊叹了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看了一眼正轻轻啜泣的河马,继续道“十三岁那年,鹅蛋儿因为发高烧,没有及时医治,所以,所以…唉!这么些年来……。”

这漂亮的女孩,小名原来真的叫鹅蛋,只是,此时的陈亮又怎么会有心情去注意这些。他现在像是跌进了一个冰窖,酒劲退了,豪气也退了。原本一个触手可及的美梦,就这么破碎,就这么凐灭,就在最接近成功的那一刻。

午后,太阳依旧没有歇气儿,两只蝴蝶一前一后像是在追赶,又像是在挣扎。

陈亮走在前面,小姑妈在后面接着电话,独特的嗓音粗声粗气的说着“对,瞎子,是个瞎子……。”“瞎子”这两个字像是一把刀子刺进了陈亮的心,他不愿意这么去想,“瞎子”这两字对鹅蛋女孩的美丽是一种极大的侮辱,亵渎。但实情又却是如此,陈亮心里很是抑郁。

木门开了条缝儿,那条狗又钻了出来,身后的铁链绷得直直的,对着陈亮狂吠不止。陈亮转过身,忿忿地骂道“他娘的,叫爹呢?”

邻旁的屋内传来几声没能压抑住的笑声,像是一群躲避在太阳下的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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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郑佳仪推荐:郑佳仪
☆ 编辑点评 ☆
郑佳仪点评:

人都有两双眼睛,一双是长心灵上,一双是长在脸上。
相亲题材的故事虽然我们经常能够读到,但是如此落差较大的相亲,却刺痛到了我们的神经!
一个触手可及的美梦,在快靠近的时候破灭了。
小说文笔老到,人物丰满。铿锵朗畅的文风,十分有力度!欣赏。

文章评论共[3]个
郑佳仪-评论

喜欢的小说,问好作者。(:012)at:2012年03月27日 凌晨0:30

轻清烟焉-回复你的文笔胜过我何止千万倍 at:2012年07月08日 上午11:45

绍庆-评论

(:012)拜读佳作,晚上来看看朋友,祝福朋友晚上好。(:012)(:012)(:012)(:012)at:2012年03月27日 晚上8: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