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一天馥瓜

发表于-2012年03月31日 上午10:50评论-2条

很多痛苦不值得经常咀嚼

12时13分。窗外,中午阳光正浓,无处不在,就像无可替代的宿命。房间里拉着淡蓝色的窗帘,有几条光线从缝隙钻进来。她睁开眼睛,看着阳光里尘埃的舞蹈,恍如隔世。她感觉自己像是艰难的穿越了一条漫长的黑暗隧道,终于挣扎着到了苏醒的边缘。这是又将开始面对的一天。

她起身拉开窗帘,凛冽的阳光喷涌而入,直刺瞳孔。她抬起手臂遮挡,眯起眼睛透过指缝向窗外楼下看下去:明晃晃的街道,行人寥寥。路边的小摊贩赤膊上身,蹲在树荫里抽烟。旁边有几个人力车夫,有的在狼吞虎咽的吃着一碗面条,有的蜷着身子,枕着胳膊睡觉。形容憔悴的妇人盘着松散的发髻,当街泼出一盆脏水。衣衫褴褛的(拾荒者?)依次翻捡附近的几个垃圾桶,把“果实”挑出来放在破丝袋里。理发店不停播放着嘈杂艳俗的网络歌曲,偶尔有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瘦削男孩出来晾晒毛巾,门前的旋转彩柱让人有些眼晕。衣着讲究,妆容精致的男女匆匆走过,留下疲惫和焦躁的身影。背着书包的孩子举着一串墨鱼丸边走边吃。几条狗伸长着舌头,垂头丧气地溜过……这个骚动沉闷的城市,这塞满每个时间缝隙的琐碎生活,让她觉得寂寥陌生,无可救药。她对着阳光中的手发呆,仰头看着十根手指在光线中变换着不同姿势,又无聊地放下,转身走进浴室,温热的水从头上洒下来,落在肩头,细密的水花飞溅,沉闷暂时得到缓解。

她换上白色的连衣裙,最后对着镜子确认一下是否有,哪怕只有一根头发不遵守纪律,顺便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总会忘记刚刚做过的事,出门之前一定要反复确认是否穿了衣服,锁门下楼又要返回来看门是否真的锁了,不断翻看钥匙是否真的放在包里。起初,这所有的猜疑让她苦恼,后来逐渐习惯,就像习惯孤单的寄居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城市。有时她很想遇到一个信任的人,可以带她走。她总想离开,因为所有的人和感情都不能长久相对和维持,离开是最好的逃避方式。离开家,逃避争吵;离开这里,逃避孤单。但始终没有遇见能够带走她的人,因此一直长久等待,只是如此漫长的时光即将让她忘记追逐的方向并丧失信任的能力。

她像一只亭亭玉立的仙鹤,缓步走在树木宽大的荫影里,目不斜视,眉头紧锁,不带一丝笑容。旁边是灼热的石板路,路边有细碎的纸屑,烟头,冰棍杆,掉落的树叶,大滩迅速铺开的水迹。沿街的各种店铺放着风格各异的吵闹音乐,阻塞的路上车辆近乎歇斯底里的按动喇叭,行人匆匆穿过斑马线的凌乱脚步,旁边菜场小贩的吆喝和讨价还价。污浊的空气中混杂各种气味,汽车尾气,理发店的染烫剂气味,菜场里水果、菜叶的腐败气味,身边陌生人的气味……所有的车都在循规蹈矩的开,所有的人都在循规蹈矩的活,太阳东升西落之间,世界并没有奇迹发生。所有的人都在日复一日的过着各得其所的生活:工作,谄媚老板,中伤同事,劳心劳力。结婚,和一个男人陷入柴米油盐的困顿,和公婆妯娌小心谨慎的相处。生子,半夜把尿,喂奶,拍嗝,哄睡觉……这些异常繁琐的日子总有人过的津津有味。“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我要面对的生活?”,每当这样想时,她的心里就会涌起恐惧的浪潮。

她路过一家出售明信片的店铺。店里流淌着低缓的音乐,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一束束芬芳不尽的花朵上,它们明显得到精心照料,一层层绽开的花瓣透露出娇贵凌人的气质。就像这个城市里一些妖娆绽放的女人,大都依靠年轻貌美以索取为生。“这样的人实在可怜,可恨,毫无骨气!”她愤愤地想。这时她看到一捧颓败的花被店主轻易丢弃,换上一束新鲜的。“这就是那些女人的结果!”她露出鄙夷的表情。这个城市里的感情大都暧昧功利,若即若离的玩弄着自以为高明的手段,它们脆弱的不堪一击。她要的只不过是一份厚实温暖的感情,却至今未得。

她看到架子上放着各式漂亮的卡片,可以挑选一张,写好后交给店主邮寄。她摸着光滑卡片上的图案,心里搜索着可以邮寄的人,最终放弃,心中了无牵挂。她转身出去。

已近黄昏,外面阳光温柔,她拖着长长的影子游荡在街上。不是启程,也不是回归,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喜欢哪里就停下,不喜欢就随便转向别处。头上有大片黑色的鸽子群飞过,留下悠远绵长的鸽哨声。它们像一块游弋的刺青,天空的伤口,轻声叹息。她仰头看鸽群消失,也许它们会飞回家吧。 

想起自己好久没有回家,一直逃避。“不知父母怎么样了?”她有些伤感。她不知道要怎样面对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从她很小的时候起,父母就一直争吵。她总会听见母亲愤怒尖利的叫喊,碗盘破碎一地的稀里哗啦,热水壶摔在地上爆裂的沉闷脆响,父母激烈粗暴的扭打,推搡的声音,接着是他们相互指责、谩骂和诋毁。每一次,她的心都会惊惶剧烈的跳动,像要碎裂在胸腔里。所有这些属于她童年的声音和记忆,反复出现在梦里,像无序拉过的电影胶片,背景是血红的天空,大团大团棉絮般的云朵急速掠过,就像快速擦拭着撕裂流血的伤口。如此惊悚的梦境,总会让她觉得快要丢掉灵魂,挣扎着醒来。她只想逃离,只要离开,去哪都行,年幼的她无声哀求。当她第一次以大学生的身份逃到这个城市,通过火车站人潮涌动,空气浑浊的出口,站在陌生城市的陌生人群中,所有疼痛都像退去的潮水,再不能使她惶恐,她终于可以安静的生活。

然而,就像敲锣一样,击打在瞬间完成,声音却震颤我的耳膜,击痛我的心脏,传出很远,久久不能消失。对家庭的恐惧让她亲手扼杀了自己的爱情。

小伙子是她的学长,也是一个向往安定的人,每天循规蹈矩地学习,一陈不变的穿西装打领带。样子也是她喜欢的:瘦高干净,轮廓清晰,双手骨节分明,手臂上有起伏的蓝色静脉。而她只穿破牛仔裤配旧帆布鞋。每个女孩子都期望遇见王子,她喜欢闭上眼睛,呼吸着他的气息,伸出双手触摸他的额头,眉毛,眼睛,嘴唇,青色的胡茬和锁骨。她喜欢他,但又不得不逃开他,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癫狂,如母亲般的神经质,也不想看见他庸俗如市井小民,虽然自己从没发过疯,也不觉得他庸碌,但这种“家庭模式”早已印入她的头脑。她始终不想找一个男子,重蹈父母的覆辙。那种不安宁的生活已经让她丧失了对美好感情的全部期许。所以她在最美好的时候用力甩开他的手,从此一去不返。她也许不会再爱上谁,心里的残缺始终是看不见的空洞。如今这空洞却填 

满了孤独和寂寞。而这寂寞又无法与人去说。

她低头看见旁边店铺里跑出一只灰白色的小狗,活蹦欢跳,好是可爱。她迟疑的靠近小狗,发现小狗的眼神是那样善良、灵动、可爱。她蹲下去,想伸手抚摸,手指却僵在半空,她有多久没有抚摸一个鲜活的生命了!似乎已经失去了爱抚的能力与渴望。最后,她只是曲起手指,用骨节敲敲小狗的头便站起身子。望着小狗跑去的身影,她的心里猛然一热。

入夜,华灯初上。天边交织着深蓝和浅紫,远处的建筑像一片片贴在天边的黑色剪纸。深蓝的天空有一颗明亮的星,像流淌着的大颗眼泪。她走上过街天桥。站在桥上看下面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一片歌舞升平。这里她不知站过多少次,总是木然地望着匆匆而过的人群,以及他们关心的,渴望的,追求的??????这一切似乎都和她无关。天桥上有人行乞,端着残破的碗紧紧尾随。她没看一眼,径直向前。其实,她也在乞讨,只是没人看见,更没人能给予她的所要。

下了天桥,路边的音像店播放着《who says》,里面一排排小架子上摆满各种碟片,都清楚的标着价格。她只买贴有显示价格标签的东西,这样可以避免交流,直接付钱就行了。又在旁边的超市买了泡面、香肠、薯片……都是让人沉溺的食物。她觉得自己即将陷入失语和暴食。不说话的嘴只能用来吃东西,体重可以填满所有空虚。

再往前走是一家卖热带鱼的店铺。店内光线有些昏暗,放着如水般流淌的低低歌声,老板在擦着一只巨大的鱼缸。她趴在鱼缸前面屏息看五颜六色的鱼,能听见水里注入氧气的滚动声音。她用手指贴着玻璃追逐鱼群的涌动,也会有鱼对着她游过来,她就把整个手掌贴上去,对它们招手微笑。她不确定这些鱼儿是否快乐,因为看不见它们的笑。但她知道,它们一定很快乐,因为它们游动起来是那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她觉得自己也变成了鱼。一条没有家乡,没有爱情,没有等待,没有牵挂,更不需要准备迎接各种考验的鱼,一条钻进鱼缸里的鱼。老板走过来说:“我要回家了,你要买鱼吗?”她直起身走出去。她也该回家了,不,是该回到房子里去了。

开门,漆黑一片。摸索着开灯。偶尔,她希望可以有个人开着灯等她。()她把买来的碟片插进电脑里,调整出舒服的角度,斜倚在床头,打算用一个商业片把自己催眠。出乎意料的是,电影结尾时,她竟然对着如此俗烂的片子哭出声来。忘了从何时起,无论何地、无论是谁,无论如何刁难或苛责,她都不会掉一滴眼泪。所有如海潮一般翻涌却无处可去的眼泪,原来都可以在独处时拨断最脆弱的心弦,这和电影无关。

收拾了一下崩溃的情绪,关了电脑和灯,躺在黑暗中的床上,就像身处孤岛,切断了所有可能救赎的路。忘了拉上窗帘,天花板上有浮动的月光和游移的云朵阴影。从大片落地窗户看出去,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车河涌动。对面楼上的人家还亮着温暖的橙色灯光。也许他们一家人正在看电视,或者辅导孩子学习。也可能是一对小夫妻,妻子伸出手,碰触丈夫的眼睛。她猜测着别人的生活,想象着他们的悲喜,却从不敢正视自己的缺陷:神情总是冷漠游离,无论多热闹的场合都沉默寡言,不挽留,不抱怨,不解释,缺乏信任的能力……她的日子一直这样单调的维持着。的确,怎样都可以活着,即使始终逃避,即使等待的人不出现,即使所有诺言都成空。“如此清冷寡言的生活还能支撑多久?是不是要和谁说说话?”她不止一次在这时、这样问自己。当开始新的一天时,她又像蜗牛一样,永远躲避在钝重的壳里。“但这样的生活是疾病、是幻觉、是不能长久的!谁都不能依靠一时的自我封闭躲掉真实长久的的余生!”其实她很清楚,只是无力改变。这些撕扯使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放声呼喊。

已近凌晨,空落下来的歌舞厅似乎仍隐约散发歌声。霓虹稀落,楼宇之间的天空泛出深深的蓝色。清洁工人在楼下清扫街道,能听见扫帚一下一下沉实的清理垃圾,不时地传来空易拉罐和啤酒瓶相互碰撞的突兀响动,有车辆打着喇叭呼啸而过,依稀几声鸟鸣……

她想,明天要说出一句话,无论对谁……

在黑夜过去,黎明到来的时候,她终于枕着这些细碎真实的声响沉沉睡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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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格子调
☆ 编辑点评 ☆
格子调点评:

情感细腻,描写细致,作为小说没什么情节,若放在杂文版岂不很好。

文章评论共[2]个
郑佳仪-评论

欣赏问好!!(:003)(:003)at:2012年03月31日 晚上7:17

月下的清辉-评论

今天你开心了吗?一年一次的4月1日,节日快乐。at:2012年04月01日 中午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