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升入高中，并不明白“高考”意味着什么，也不觉得这个“习”要多么刻苦的“学”。对班主任的名言“明天就是高考”嗤之以鼻，而当时觉得遥遥无期的神圣日子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六年了。回首高中三年，真可谓感慨颇多，一言难尽。印象里的高中生活可分为三步曲。

高一，闲书伴我闲过。我所在的高中是一所省重点高中。到高一下学期才分文理班。因此无论学生们打算将来学文还是攻理都在一起，学习全部学科。我所在的班级是个重点班，被内定为“理科班”，而我认定自己将来是要学文的。我在班里有些课，如“理化”文科高考不考，所以很少听，如数学对老师的言行看不惯，就很少听，有时也不写作业，就这样心安理得的混日子。

我虽然很少听课，但一直学习。看“闲书”。老师们称所有和高考无关的书为“闲书”，所有和高考无关的事儿为“闲事儿”，所有不为高考努力的人为“闲人”。我就是“闲人”，不过当时我很　“忙”，忙着看“闲书”，连去厕所都要抽空儿。很多名家名著都是那时开始接触的。用老师的话来形容就是“睡觉睡得人仰马翻，看书看得天昏地暗”。我并没有沉沦在危险且毫无意义的事情中，还算值得欣慰。

后来分了文理科，我走进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文科班，发现也没啥不同。我总是对未来有过高或者过于具体的想象，所以当它来临时总会有些失落。刚分班时，我也想过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洗心革面回头是岸，但最终敌不过已经养成了的懒散习惯，把所有迟早都要面对的问题一拖再拖。文科班的日子很平常，我却越来越慌张。

高二，忧虑伴我忧过。面对父母期盼的面容，倾听老师的语重心长，思量一下高考真的要来了，亲戚朋友家的“小姐姐、小哥哥”都上了好大学，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应该学习了。但摸起书本根本不知道讲到了哪一课，数学书还是崭新的，翻都没翻过。我也试着跟上老师的步伐，但真的太久没听课了，落得太远了。再次听课时思维总是神游，灵魂归位时又快下课了。看看课本，老师，和黑板上的字，“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算了，下节课再听吧……”我总这样自欺欺人，其实无论是下节课还是下下节课，甚至以后所有的日子，都会是同样的状态。日光之下，并无新事。看着别人埋头苦读，练习册一本接一本的做，教科书一页接一页的背，眼镜越来越厚，成绩越来越高，我心里很羡慕，很心急，很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但是仍然……不想听课。我不停的阅读，这样才能忘了现实。其他如我这般的同学们，也都各自忙碌，做着和学习无关又很牵扯精力的事。比如我的阅读，别人的恋爱。否则，我们的时间要如何打发，灵魂该怎样安置呢？其实，我们比谁都希望自己成为“好学生”，只是缺乏舍弃安逸，重头再来的坚韧和决心。

我越来越焦虑不安，越来越想逃离这个城市，越来越想抛掉沉重的连自己都厌恶的躯体。我有时觉得自己也就只能如此潦草终生了，坐等高中毕业，随便谋个糊口营生，没有“生活”的奢望，仅剩“生存”的乞求。我习惯了隐忍，从来都是一副笑笑的模样，经常被大人嘲笑为没心没肺。其实“笑”有时只是一个动词，和心情无关。一个诗人写过这样的诗句“月，美在别人的眼里，有谁知道她内心的寒？菊，饱饮寒冷的秋风，向人们呈现出灿烂的笑脸。”是呀，又有谁知道当时我在内心里一遍遍的凌迟自己。

高三，失眠伴我醒过。记不得从哪天夜里开始，我24小时又24小时的丧失睡眠。一般人对“失眠”的理解也许是某天晚上，因为白天睡多了或者神经莫名兴奋了而少睡几个小时。我的失眠是，已经困的不辨东西了，但仍然睡不着，是该睡的时候没有睡眠，不该睡的时候又能迷糊一会儿。比如，上课时，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我趴在桌上枕着胳膊能睡一节课。但这种睡也是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像常人一样，踏踏实实的睡一觉，做个梦，打几声鼾简直是奢望。我白天听着喧嚣嘈杂的尘世声音，夜晚聆听寂静。当楼群之间的天空透出深蓝，会有环卫工人握着宽大的扫帚一下一下沉实的清扫街道。过一会儿，东方既白，我将再一次见证日出，再一次穿越所有喧嚣。如此周而复始。很少人会懂得，每天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升起的我，有多么绝望和恐慌。我逐渐出现幻觉，不知道每天的生活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我看见别人的嘴在动，但所有声音似乎都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好不容易才听清他们的话，却又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当时的我就像存活在慢放的古老电影胶片中。也像被困在玻璃瓶子里，能模糊看见外面的世界，却总隔着距离。我甚至会看见自己的灵魂出窍，悬在半空和我对望。我曾一度失语，没兴趣和任何人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不说话的嘴只能用来吃东西，吃得越多身体越胖，心里越有负罪感；压力越大，失眠越重，头脑越混沌，日复一日，恶性循环。我觉得自己像行走在悬崖峭壁中，前面是没有尽头的曲折山路，背后有呼啸而来的风，旁边是万丈深渊，插翅难飞，无路可逃，也无人来救，是我亲手把自己推向绝境。在我无尽的幻觉中，天地静默，仿佛死亡近在咫尺。依稀看见一条贯穿生死逼近生命真相的路途，遁入森林，趋近天边，我只能寻路向前，背水一战，以求救赎。这时距离高考仅剩三个月。

真的荒废太久了，我的头脑很排斥诸如“太阳高度角”、“鸦片战争”之类的新内容。别人复习一个小时的知识，我可能要琢磨一天才能懂。我想，反正每天都失眠，正好有时间把知识从头学一遍。我不停的重复、重复，再重复；坚持、坚持，再坚持。慢慢看到成绩起死回生，我也渐渐找回睡眠。有这样毅力和奇迹，我要感谢我的父母，我的老师，还要感谢所有曾经看轻我，刻薄我的人，他们就像药效奇特，性情薄凉的中药“独活”，辟我风寒，通我气血，止我心痛。让我拾起所有跌落的时光和尊严，让我“独活”。

我终于考上了大学，一路读到硕士。现在，每有困顿，我都会想起高中的日子。我是从深谷竭尽全力攀爬上来的人，深知谷底的境遇，凄凉过现在的一切生活，所以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命回馈。同时，对时光，对痛楚，饱持敬畏。我的曾经，就像一束花火，无论是兀自热烈绽放，还是静默颓然衰败，都甘愿且珍重，这样就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