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弯的恋情
我上初中时,萧晗是我班数一数二的长发美女。
那时候我是班级里最矮最调皮的一个。由于本人的天真、活泼、落拓,班主任不得不做出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决定。就是让我一个人独立成组,班级里一共只有四个组,我因此成为第五组的开山鼻祖。第五组,说起来好听,哪里知道,它仅仅是在二三组之间加上一张课桌。座位正对讲台,这让我始终生活在老师的阴影之下。我一抬头就能看到老师那张和蔼可亲的脸,老师一抬头也能看到我天真烂漫得难以形容的鬼脸。每次我有小动作都被老师的白眼吓得直哆嗦,他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时,我真想给他一口唾沫。
有一点我感觉挺好的,就是萧晗坐在我右手边。我的课桌和她的课桌是相并的,这总让我产生一种过分自恋的想法,她就是我的同桌。提到同桌这个词,我突然感到无比空洞。我亲爱的班主任竟让我初中三年都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同桌,始终一个人占两个座位。害得我被同学们嘲笑,他们还理所当然地要求我给他们存书。我左手边的书本就像一座坚固的堡垒,赫然矗立着。我不禁感慨,身材矮小的我再怎么调皮,再怎么桀骜不驯都始终是弱势群体。每次我不开心就动作麻利地翻开“同桌”萧晗的书包,因为她的书包里有她心爱的诺亚舟学习机,诺亚舟学习机里有我心爱的几首歌。我迅速地戴上耳机,打开音频,摇头晃脑地陶醉其中。萧晗用她美丽的大眼狠狠地瞪着我,我朝她看了一眼,目光交接,对视三秒钟之后,我若无其事地继续我摇头晃脑的滑稽动作。她被我逗得呵呵地笑。
“给我,我调首歌给你听。”她捅捅我的胳膊说。
我知道,她想让我听的是她最喜欢的那首歌——《月半弯》。
“月半弯,好浪漫,月光下的你显得特别的好看。”还没等她调好,我用我五音不全的嗓门唱出了这句。
她冲着我挤眉弄眼,“人家唱歌要钱,你唱歌要命哦。”甩出这句比较经典的话。
我没有说话,对着她嘿嘿地笑。
从此我们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课间,我常常和她坐在一起听陈坤的《月半弯》。我记得当时班级里流行看电视连续剧《小李飞刀》,一向不看电视的我听说这部剧里面有个女子头发一夜之间花白,班里还流行一句话叫“白发魔女三千丈”。这让我经常把萧晗和魔女联系在一起。
有一次下课,她趴在课桌上小睡,我在她背后观摩了好久。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如何让她的头发变白,我承认这个想法很变态。我找来了白色的修正液,傻傻地涂在她的头发上,脸上露出十分满足的笑容。一不小心被她发现了,这回她真像一个魔女,面目狰狞地看着我。我向后退了两步,看着自己手上的修正液,终于意识到自己犯错了,自责地低下头。手,在颤抖。她真的生气了,我能感受到她喷薄欲发的怒火。
初夏的上午,空气有些干燥。教室窗外总有那么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我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她没有说话,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手里拿着她的发丝,心疼着。我努力地斜过头看着窗外,窗外阳光明媚,偶尔吹过的风,冷嗖嗖地刮过我的心扉。
她趴在课桌上,背对着我一言不语。头发上还残留着白色的修正液,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平日里很普通的这种味道此时简直让我感觉呼吸困难。
后来,她和她真正的同桌换了位置。我轻轻地将左手边的书本移到右手边,这座坚固的堡垒隔断了我和她的一切联系。我也因此破天荒地沉寂下来,安静得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班级里有几位号称“心理专家”的同学不知情地传出我和她的绯闻。有人说我喜欢她,也有人说我伤害了她。初中时期,对于喜欢这个词,估计谁遇到谁都会矢口否认。“早恋”这个词的压力,想必那幼小的心灵是完全无法承受的。再后来,她和一位高年级留级下来的一个男同学关系好得让人羡慕。
我借英语听力为名有了一台装磁带的随身听。我买了一张有歌曲《月半弯》的磁带,静悄悄地戴上耳机,通过快进、快退反反复复地听着这首歌。月半弯,再怎么浪漫,我都听不出昔日的韵味了。我甚至从这歌声中听出了一阵阵的疼痛。
那位留级下来的男同学坐在第一组第三排。临近中考,班级里总有几分莫名的躁动。然而,萧晗每次下课都会去第一组那边找他玩。他们经常坐在同一张桌上,他的手还经常肆意拨弄着她的长发。我矢口否认的喜欢,在此时检验出了它的本质。我若不喜欢她,为何心里有种苦闷和酸涩的味道呢;我若不喜欢她,为何听着陈坤的《月半弯》会流出两行热泪呢;我若不喜欢她,为何无数次地渴望得到她的原谅呢;我若不喜欢她,为何想到自己的过错而悔不当初呢?
我终于判定自己确实喜欢她。这份喜欢如春天的藤蔓,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间。
可是,长期的抑郁和不快早已笼罩着我生活的方方面面。有时候,我将头倚靠在左胳膊上看着堆积成山的书本,任凭眼角流下委屈的泪水;有时候,我把头埋进课桌下面,戴上耳机不断地摁着快进、快退重复地听着《月半弯》;有时候,一个人默默地凝望着窗外,这种呆滞的神情能持续保持一两个小时……我还记得那一次,放学后,我忧郁地坐在座位上听着歌,后排的同学递来了一根香烟,那是我人生抽的第一支烟。我深深地吸了一口,随手拿起桌边的笔,在课桌上写下“烟熏哭了我的眼,你不在我身边……”我愤怒地拔掉耳朵上的耳机,拿起随身听狠狠地摔在地上,之后趴在桌上,失声痛哭。随身听和耳机脱节,露出外音,它还在播放着那首我再熟悉不过的《月半弯》。
从此以后,我不再是那个调皮到无理取闹的小男孩。性格恍如一夜之间从活泼开朗转变成潜深一度的孤独和沉默,如同《小李飞刀》里魔女的发丝一夜之间花白一般。
我默守这份孤独熬到了中考。中考的题目很简单,我们都轻而易举地考上了镇上的同一所高中。
我在叛逆中度过了高一,高一一年始终是我生命中的一场噩梦。至今我都记得,警务室门口罚站的有我,打架斗殴的有我,抽烟喝酒的有我……这场噩梦至今都在影响着我的生活,甚至夜里都会因为梦见班主任那张冰冷的脸而惊醒。我冷漠地在日记本中为自己的青春写下这句话“你不过是尘世间的一粒沙,最终必将湮没在岁月的尘埃之中。只是,可惜了当年的豪情和才智。”或许,在经历一些疼痛之后,我的这颗心才会更加的坚强。
那时的我讨厌学习,讨厌上晚自习。我喜欢一个人行走在凄清的夜里,夜幕下的校园凝重得像经历千年的城堡。在有月光的夜,我瘦长的影子飘在地上,像山间古树的寂寞的幽灵。
让我放不下的,还有或许仅有那段往事。如今回想起来,不禁泪眼盈睫。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高二那年的秋天。依旧是有月的夜,我独自踟蹰着,像个矫世的君子更像个玩世的隐士。只是,校园里秋天的景象给我一种草木飘摇,金风肃杀之感。故事的结局像矫情的小说里的情节一样空玄,在那般凄清的夜,我竟然看到她像我一样孤岑地行走着。她像一只咽怨的亡魂,孤冷又缠绵。我隐约听到她手里的诺亚舟还在放着昔日我们一起听过的那首歌。然而,我却连上去打招呼的勇气都已然丧失。我静默地站在一棵树后,任凭她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我冷漠地站成一座残碑断碣的荒坟,连着我心中最后的一点情感,埋葬在这满是愁绪的秋日里。我知道我当时的行为不过是一种愤世嫉俗的激越的讽刺,亦或是一种沉哀,绛色的沉哀……
枯枝在寒风里悲叹,死叶在大道上萎残。我背倚着树,无助地哭喊……
她不知道,曾经那个高调而不失体面的我经过高一的打压和抹杀早已变成一个自卑而怯懦的少年;她不知道,曾经那首陈坤的《月半弯》注入了我多少思念和不甘;她不知道,曾经那个年少轻狂的我,日记本里却浸透了一个痴情男儿的泪。
倘若,你也曾想念起我就像我日日夜夜想念起你一样,不知美丽而柔美的你是否也能感受到我那天涯羁客不胜落寞的情怀?我也曾悔恨,恨年年絮飞萍泊,恨岁岁风雨飘摇。既然我这里并无温暖,又有何颜面,有何情感唤你归来?
有人说,心如槁木不如工愁善感,迷蒙的醒不如热烈的梦,一口苦水胜于一盏白汤,一场痛哭胜于哀乐两忘。我呢?早已心如槁木,尝尽苦水。我不知道耽溺于虚无飘渺的空玄境界算不算迷蒙的醒,但我知道,我的生命里早已没了悲喜。
月半弯的恋情,在黑夜里沉寂。如你,消失在我的记忆里。
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我安静地将孤独噬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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