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的时候接到老爸的电话，他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睡意。即使是休息日，他们还很正常地在六点左右起床。过年的时候，爸妈都是睡到七点起来，这跟我的记忆有误，记忆中我们家里七点就已经一家人围着桌子吃过早饭了。

后来一想，多半是这些年才变了。我小学四五六年级是翻过一座山去隔壁村上学，早上八点钟的课，我们需得七点半左右从家里出发。我们那里的传统是早上煮粥吃，顺便滤出饭来留到中午和晚上，有时只留中午一餐的，晚上吃面条，一般来说是面条是挑着麦子去镇上加工所得，碰上盛夏，也自己手工制作水面。又或者煮一大钵丝瓜蛋汤，再烙一张干壳饼或者几个豇豆粑，拿到已经摆在大门口的竹床上，一家人吃将起来。手里拿着蒲扇，一遍还烧着艾草。

煮粥是最耗时的，要淘米，倒进锅里还得烧大火，又怕米汤溢出来。煮好粥了，还得炒两三个青菜，也配着腌制的豇豆、月牙豆、大白菜、腐乳之类沾筷子。腌菜大有讲究，需得菜色金黄，不得酸了，也不得有腐烂的味道。

中学时的一个暑假，我去在城里的表哥家住了几天，碰上周末，表哥表嫂并比我小不了几岁的侄子都睡到十点多起来，我觉得十分惊奇。后来跟霏霏说这事，她说我们做了主妇也该享受这种在太阳照到床上再醒来的幸福。

我是朦胧间接到老爸的电话，霏大约也在半睡半醒间，倒以为是有什么急事。我只是嘀咕老爸不懂体贴，下次该叫他知道这样假日的早上，我们能九点前起来，就算是勤勉了。

老妈这半年在家里照看中风的奶奶，我问她种菜了吗，她说不是时候，这时候种下去，等长出来的时候，她又去广东了。她心里倒向着出外打工多些，大约实在是在家里住着事情太琐碎，人情客往也多。倒不如打点工，挣几个现钱来得单纯。她早几年便放出话来，谁要叫她回来种田她便要骂谁。事实上能这样叫唤她的只有外婆和奶奶两个人。外婆前年已经去了，奶奶如今已经眼见着是负累。我们做小辈的在家时，奶奶的事便是我们的事，倒不需要借妈妈的手，却不能长久指望我们。

今天起床的第一件事，竟是向霏霏讲我奶奶的故事。讲祖母幼时是在她祖父的膝边听过《三字经》、《百家姓》的，七十多年后，她还记得。又说到祖母的两个姐姐怎么在十几岁时突然夭折，之后唯一的哥哥又在要娶亲的年龄得了不治的病，为了不耽误人家姑娘，便没有娶亲，眼见着虚弱下去，三十岁时便死了。祖母的母亲见她的独子死了，忧劳过度，不久也下世。只有祖母的父亲倒依傍我们家，多活了几年。祖母嫁到我们家，起初见我祖父颜色好，人又活泛，挑盐卖贩米卖的，日子也还好过，谁知嫁过来不久就知道祖父原来有肺病，后来果然转成了肺痨，不到四十岁便死了。祖父本来不至于死的那样快，只因为他的一个儿子也是那时染病了，请了医生抓了药，那药水味道十分难闻，六七岁的孩子死命不吃，祖父硬是用筷子撬开他的嘴巴，灌进去了，谁知喝下那碗药，不久孩子就软软地倒下去，没气了，祖父因为这件事十分自责，整个人越发阴下去，不久便死了。祖母的父亲比祖父早死恰好一个月。也就是说，在一个月之间，祖母连遭丧父、丧夫、丧子，她实在是个苦命人。然而那是1966年，人命实在贱很多。

我以为，许多人家的故事，都是可以写成小说，拍成电视剧的，这些小说电视剧的名字，都可以叫《活着》。

昨晚吃到了在这边常听她们说的蒿子粑粑，不由得想到我家里也有这种和着野菜做的粑粑，我们那里加的是苋菜，是用籼米做的，那米还不是齐整的大米，而是碾米时碾碎的那部分，叫细米。细米煮饭时容易成为糊糊，所以一般是和着野菜煮给猪吃的。细米跟苋菜掺在一起做的“软苋粑”，现在想起来，大有忆苦思甜的意思。是叫人要勤俭持家，跟八宝粥的来由差不多。原先家里还有那种把糯米、花生、芝麻、各种豆子都炒熟，混在一起磨成粉，叫做“三合粉”。可以干吃，也可以冲水喝。有点像现在的芝麻糊，只是到底粗糙些。后来看多了武侠小说，我才知道那就是古代的干粮。

现在寝室里流淌的一首歌是《身骑白马》，那天在ktv听刘洋唱过一次。歌好是一回事，刘洋唱得好是一回事。关键其实是我在这首歌里听到一个名字——王宝钏。她是我小时候跟奶奶一起听戏文里的主角。“王宝钏守寒窑十八载”是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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