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原谅我,从1999年到2012年。
1999~2001
爸爸说,要认识就认识一些对你有用的朋友,这个年代什么都要靠关系才能杀出一条出路来。我点点头,没说什么。然后,在模模糊糊中随着大众从19世纪进入20世纪。别人说,跨越两个世纪的人都不简单。那年,我14岁,又或许还不算14岁。
“妈,我去何勤丽家,今天下午就回来。”我对着在厨房里洗碗的中年妇女大声吼道。还没等她回答我就走出门外了。对于一个耳朵接近失聪的人来说应该早已习惯了别人的冷谈了吧,我边走边踢着路边的落叶。我承认我是一个爱面子的人,即使我在别人眼中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p孩,所以,我更懂得心疼她。
何勤丽早已在那棵榕树下等我了,手里又拿着一根在路上随手摘的狗尾草在玩。
“何勤丽”我跑过去。
“快,每次都是我等你,臭筱欢,你什么时候会不迟到啊”。何勤丽扔了手里的狗尾草。
我走到何勤丽身边,闻到一股酸酸的味道。我记得她昨天也是穿这件衣服的。我没说什么,心里却肯定了她昨天没洗澡。
“走,去稻田。”何勤丽得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嗯。”
何勤丽是留守儿童。几年前她爸在外地打工的那家烟花厂爆炸了,就再也没回来过了,她妈在她爸死了不到半年就改嫁了,就把她抛弃了。之后她一直跟她奶奶住在一起,她是一位干枯了的老人,有时候,我也在猜她的灵魂是否饱满,不过敢肯定的是她是因为何勤丽而挣扎地活着的,人最累的不过就是如此。何勤丽说过,她很爱她的奶奶,那爱真的要等到山无棱天地合才敢绝。
来到稻田里,一股六月的气息袭人而来,周围都是一片墨绿色,给人一种不可逾越的强势的压迫感。我和何勤丽有开始了那没有尽头的话题,其实那些无非都是跟爱情沾点的枯燥话题罢了。何勤丽特别有“志气”地说以后即使做二奶也要嫁个有钱人,然后再去买了某个人一辈子的幸福。那时候觉得何勤丽特别成熟会想。一直到现在才明白那是一种多么恐怖的恨,如今每想到她那段话都会不禁地寒颤。
后来何勤丽也为她那一段话付出了一生的代价,我也亲眼目睹了除我以外的另外一段人生。
我以为我和何勤丽的人生会一直平淡无奇,再也激不起丝毫浪花,最终我的以为错了。
陆小青的出现也许永远是一个错。那天我和何勤丽还是和往常一样到那稻田里,刚坐下来不久,陆小青就带着一群人来到稻田里。
“给我踩死他家的水稻。”陆小青指着我们前面的那片稻田。
陆小青的话刚落,回音还来不及传过来,一群疯子就猛地往稻田里乱踩。很快原本那片墨绿就点缀上刺眼的暗黄了,泥土味渐渐变浓。我和何勤丽都因为眼前那突来的打扰而惊呆了。
“喂,如果不想被别人误会这事是你们做的就快跑。”陆小青的声音再次在我们耳边响起。 然后何勤丽拉我手就跑,直到停下来,一种恐惧才从心里慢慢地渗出来。那是我们和陆小青第一次见面。
周一班主任带着一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男孩走到教室里。我清晰地记得那张脸,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眼睛也因此若隐若现的,仿佛有说不完的故事,他的脸色很苍白,整个人瘦得像一根藤子。
“他叫陆小青,插班进来的新同学,以后你们要和新同学好好相处。”班主任死板地说道。再随便地指了个空位,然后陆小青就往那里走了过去。我转身想向坐在我后面桌的何勤丽打个眼色,却意外地看到一张红透了的脸。
后来何勤丽每天都多带了一份早餐,再后来何勤丽跟陆小青在一起了,再再后来我很久都没有和何勤丽去过稻田了,再再再后来何勤丽和陆小青分手了。
不管怎样都好在这个老师天天讲不可以早恋的年头里,我觉得何勤丽的初恋行为可以跟英雄事迹挂钩。
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何勤丽和陆小青分手后不到半年就退学了。此时我们已经进入了中考的紧张阶段,一切都变得很无奈。
2001~2005
中考的紧张退去之后,我才发现何勤丽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再见到何勤丽的时候我已经上大学了。我那时候我怀疑男朋友出轨了,于是在某一个晚上选择跟踪他。刚跟踪到他到一片灯红酒绿中,何勤丽的面孔就出现在我眼前了。她穿得异常暴露,那省料子的衣服,使她胸前露出一大片,那条同样省料子的裙子使她这条腿都露在外面,让人看了没办法不跟性联想在一起。脸上那浓浓的妆让她的五官看起来更加精致。她站在那不正经的店门口偶尔对着走过来的色狼说一句,先生需要服务吗。
“可以聊一下吗”我走到她面前。
她也一眼认我来了,有些惊讶,然后又迅速冷静了下来。她带我走到一条小巷子里。点烟一根细细的烟,那刺眼的红指甲动了几下。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你真的很需要钱吗,要那么低贱。”我抑制不住的情绪了,对着她就乱吼。
“我不是说过我需要钱买某个人的幸福吗,我为什么那么低贱,想知道原因吗?”她那低沉的声音让周围的气氛变得异常的诡异。
“去问问陆小青吧。”话还没说完,她就转身回去了,继续招揽她的生意。
第二天,男朋友很老实地告诉我他一直是抱着骑驴找马地心态才跟我一直走到现在,要不然呢他早就跟我提出分手了。现在终于找到他的马了,我这头驴也失去了该有的价值了。分手。
同学聚会上,我才知道当年陆小青用用钱来买走了何勤丽的chu夜。新鲜感不在了。分手。
我再次找到了何勤丽,她还是穿得一样暴露,还在招揽她的生意。
“可不可以不做鸡了。”
“你养我啊。
“那我们可以还算是朋友吗。”
“......”
“嗯。”
之后我经常来找何勤丽,她每次都穿得很暴露,只是我和她变得不再是那么陌生了。她跟我说她当初辍学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也是满怀希望的,那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最大的本钱是她的那点小聪明,后来幸好我聪明,知道在个尔虞我诈的城市里,女热最大的本钱就是自己的身体加上一点小聪明。说到这的时候我发现她的脸上洋溢一种不可理解的自信。她还说到在做鸡的这段日子里最感谢的人就是香姨,是她一直 教导她该怎样处理种种突发的情的况,她能有今天全都是香姨功劳。
我问她当初是不是第一份工作就是做鸡的,她却毫无掩饰地说,是啊,比较轻松嘛,哪还有什么工作躺着就有钱收的啊。我笑。我不知道她这么敬业爱业到底算不算是在为梦想奋斗。
2005~2006
大学真是个能让人堕落的天堂,我的那些舍友们每天的话题都离不开男人,我们会买一袋包零食在宿舍里边吃边聊。只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对男人的了解,每个人都因为坚持自己的观点拼个你死我活的,当然我们只是动口,说完之后便一笑而过了。最近这半年何勤丽经常到我们宿舍来,所以我的舍友都跟她玩得像一群疯子。对于我们这种连男人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的人来说她就像是一本男人的百科全书。她接触过各种各样男人,说起来也有声有色。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何勤丽来得越来越少了,正好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却又来重重地敲我们宿舍的门了。
“筱欢,你知道黑色曼陀罗这花吗?是一个客人把我形容成这种花的。”她抓痛了我的手,
“听过,那是一种高贵而神秘的花,就只知道那么多,可是你的那位客人是瞎的吗?”她听完后直接给了我一个白眼。
“我告诉你哦,那个客人还跟我说了一个关于黑色曼陀罗的传说,他说一盆黑色曼佗罗花中都住着一个精灵,他们可以帮你实现心中的愿望!但是,他们也有交换条件,那就是人类的鲜血!只要用你自己的鲜血去浇灌那黑色妖娆的曼佗罗花,花中的精灵就会帮你实现心中的愿望。”何勤丽那冷艳妩媚的外表跟现在像学生一样说这些传说的语调明显有点不搭。
“然后呢?”
“然后他说我现在就像黑色曼陀罗,只要能实现能嫁给他这个愿望,他就愿意为我付出一切。”
“所以呢?
“所以我如果嫁给他的话,就可以让他心甘情愿地将钱送到我的口袋里,有钱我就可以…..”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有点不安,就点燃一根香烟,当烟从她口中吐出来得时候就把她那轻微的不安给遮住了。
“好了,不说了,我回去收拾点东西就辞职了,他给了钱香姨了,筱欢,我这辈子就只有你这一个好朋友,谢谢你没有瞧不起哦,这辈子可能我都没有个像样的婚礼能让你参加了。”
直到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我才知道,何勤丽要嫁的那个客人,是比她大二十八岁的陆臻,他还没离婚的时候她就和何勤丽好上了,他刚和前妻离婚就向她求婚了。
2006~2009
何勤丽跟陆臻没有举行过什么婚礼甚至没有登记。当陆臻带何勤丽到家里的时候、陆臻的儿子正在看电视,
“还看什么电视啊,过来叫声妈。”陆臻故意搂着何勤丽的腰,那命令的口吻有点吓人。
“哦,妈。”他儿子转过头来,异常冷静地叫了她一声妈,陆臻也有点意外,没想到一向叛逆的子儿会那么爽快,以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会到处去闯祸来给他添麻烦,为此他不知道替儿子陪了多少礼道了多少歉,后来把他送到乡下里读书还把同学的肚子搞大了。陆臻要不是真的那么疼这儿子的话应该早就把他五马分尸了。
何勤丽或许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见到陆小青,她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必须让自己发出点声音来,淹没那段不堪的青春。然后就“嗯”地一声,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心里还在不停地欺骗自己那一切都不是真的。
陆小青也记得何勤丽,只是在他不长的生命里,被他毁了的女人实在太多了,要是每个都要念念不忘的话,那么他的情债足够他还几辈子了。只是能成为他妈的或许就只有何勤丽了。陆小青百分百地肯定了,她就是为钱而跟着一个都可以当她爸的男人结婚的。当年不过是花了一点点的钱就把她哄到床上了。
何勤丽有那么一瞬间在想让这样一个只会用钱来说话的人,叫自己妈妈,骑在他头上,倒也是报了当年的那个仇了吧。一想到这她有又忘了当年是怎么因为钱而出卖了自己的,她也不知道到底钱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当初她或许也有爱过陆小青吧。
那次是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陆小青了。而她每天只需要做的就是哄陆臻开心,而陆臻确实也给了她不少钱。只是有个秘密陆臻永远不知道,其实这样也好,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才不会觉得恶心。
那时候我疯狂迷恋仓央嘉措的诗集,应该是单身了太久的原因吧,看着他写的那一首首情诗觉得寂寞了。可是我依然相信他那句“春来花自开,秋至叶飘零”这一切都会有其中的安排。每当说这样的话时应该会有个人说在我装有文化,只是大学毕业了好久没人和我开这样的玩笑了。那群舍友和何勤丽好像距离我越来越远了。既然远了,那就让它更远吧,所以我辞职回家。
2009~2010
回到家后,村子里的人见到我都特别友好,对比以前的那种视而不见有了极大的反差突然就有点不习惯了。
“哎哟,欢娃啊,我们的大学生回来了。”刘婶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傻了,变得异常的热情。有时候觉得这群人比什么都现实,只是有一个妇女她比什么都不现实,她以为女儿有出息了,她就不会再受那么白眼了,只是她听不到那些闲话罢了。
没想到我回家三个月后,何勤丽也回到村里了。她穿得很村姑。她回到村里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奶奶从村里的养老院里接出来。说是养老院不如说那只是村委给钱建的大房子算了,里面的东西简陋而残旧。经常会有一些城里的义工到这里来。所以,只要给了伙食费的老年人都能住到这里来。不过很多老人家因为面子问题宁愿猛生儿子也不要住到养老院去。可是她奶奶住过去的时候十分的平静,现在被何勤丽接回家了,她也还是一样平静,还有就是干枯。
第二天何勤丽知道我回家了就过来我家找我了,她叫我去以前常去的那片稻田。她跟我说她现在已经有钱了,就跟陆臻不辞而别了,其实她也有点不舍,不知道是舍不得陆臻还是那座城市。她说这话的时候还远眺着远方,我知道她又是在想那个曾经抛弃的妈。
不久那位妇女就因为脑里的那个肿瘤已经由良性转化为恶性了,医生说再不做手术就不会活多久了。那时候我才知道钱有多重要,为什么何勤丽要付出所有去为了那些钱。我好想叫那个妇女一声妈妈,只是,因为那个肿瘤你听不到。之后的日子我除了借钱还是借钱。
2010~2011
在借钱的日子里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正好那天我犹豫着要不要去借何勤丽的钱,在路上想着想着就顺着她家的方向走去了。在路上看见一个很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穿得也蛮省料子,天生带着那常人接受不了的风骚让我想起以前的何勤丽。没想到她居然和我一样都是去何勤丽她家。只不过她比我先敲何勤丽她家的门。何勤丽开门见到那位风骚的妇女就吓了一跳。
“香姨,我不做了,先进屋子里一下吧。”
那位妇女木讷地进到屋子里,何勤丽的奶奶见到她就因为突发心脏病死去了。当时何勤丽还没注意到奶奶死去了。
“你是何勤丽,我的女儿。”风骚的妇女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冒出来。
“你说什么,我是你女儿。”何勤丽像被电击到了似的。
“我来就是拿钱来补偿你们的。”风骚的妇女有点心虚地说。
“你不觉得好好笑吗?自己的母亲居然让自己的女儿做鸡做了那么久,女儿居然还很感激自己的母亲帮了自己那么多的忙,那个女儿去做鸡就是因为要赚很多的钱去报复那个曾经抛弃自己的母亲,现在那个母亲说拿钱来补偿她女儿,那现在到底是谁拿钱买了谁一辈子的幸福啊,你以为拍电影啊。”何勤丽话说完就扑到那个风骚的妇女那里。猛地抓她的头发就扯。那个妇女发出吓人的尖叫声“救命啊,救命啊……”
我没有去拉住何勤丽,更不想拉住她说叫她冷静点那无济于事的费些话。因为我知道她等了这天二十多年了,也累了二十多年了。不久何勤丽的左邻右舍听到那些惨叫声都走到那本来就不能站几个人的屋子里,把她拉开了,此时那个风骚的妇女已经伤痕累累了,地上到处是被扯下来的头发,何勤丽的指间还缠着几条。在邻居拉住何勤丽的空隙间,风骚的妇女就跑了。等何勤丽冷静来的时候才发现奶奶已经死了,又一个重重的打击突袭而来,她彻底崩溃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最痛苦的时候眼泪却没有流下来。
不久何勤丽就找我和她一起下葬她奶奶。下葬她奶奶的那天她特意化了妆,让人看下去很精神,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那天特别的漂亮。
当我再想起她的时候已经是四天后的事了,那天村长拿了两个信封给我,一个很厚,一个很薄。我好奇心让我先打开厚的里面厚厚的全是钱,好奇心又让我很快地打开第一个信封。没想到这个念头里还有人写信那么浪漫。刚打开信那歪歪斜斜的字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筱欢:
我要去陪我奶奶了,呵呵,听说你最近到处借钱为了帮你妈筹手术费,这些钱是我做鸡的时候存下来的,现在你就拿去帮你妈治病吧。你是好像我这辈子唯一的朋友了,呵呵,不过也够了,其实,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好像是陆臻耶,前几天我还想到他了,还记得他说过我是黑色曼陀罗吗,他比喻得真确切,我在网上搜过黑色曼陀罗的花语是无尽的爱与恨,呵呵,不知道为什么就写到他了。谢谢你看完了我的信哦。
何勤丽
读完何勤丽的信后,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唯一一个能把秘密告诉我的人了,眼泪滴到信纸上,迅速蔓延开。只是何勤丽我的秘密还没说完给你听。
母亲的手术很顺利,不过手术后人变得更迷糊了。
2011~2012
2012年2月16日今天距离何勤丽自杀的那一天刚刚好一周年。这一年里我的朋友圈变得蛮广的了,何勤丽去世后我更乐意去交朋友了。只是从来没有一个能像她那样子让我能心甘情愿地称为好朋友。
记得今年的春节父亲又跟我说起那句话,要认识就认识一些对你有用的朋友,只是这些年父亲老得特别的快,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比十二年前吐字更要慢些。那朵黑色曼陀罗算不算是对我有用。
下辈子
那是一个关于n+1年以后的幻想,何勤丽有一幸福的家庭,然后筱欢去敲她家的门去把钱还给她……
-全文完-
▷ 进入夏凉子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