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清明将至，今年去祭祀父亲仍旧是我一个人，其她的姊妹，像随风飘游的鸿毛，远泊异乡。虽有翘望思归的觊觎，怎奈根深异土，一时难以拔赴，无奈只跋涉越洋的天空，传来殷殷欠语，托以慰祭灵寝！

照例，启程前还是先去了花店，用以祭祀的花卉是不少的，例如；白菊花、黄菊花、百合花、马蹄莲等……

相比还是选扎了两束白菊和黄菊。白菊花清丽可人，净白的颜色，只扫一眼，便给人一种驱霾安躁的诱力，足以让一颗浮躁的风筝般的心，一点一点地敛扯落归。尔后点燃一盏絮样的怀情，把留尘封固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拭掀开来，再用那净白的颜色，伪去留真，醒显、抹净岁月的划痕，把胧朦的影像复活、萤动，再细端详，那逐渐清晰起来的面容，或许，还能把他眼角里将落的泪滴，瞬间溶于我的指尖……让永不回来的爱，再回来那么一次，仅仅的就一次！

自己驱车去公墓，路途并不迁远，几十公里而已，但　却显得悠远而又漫长。不远处，即将路过一个路口，那是个僻静的乡村路口，十分不起眼，稍不留意便可一晃而过。倘若真想记住它，就得记住那旁一棵老残树，算起来应该比我爷爷的爷爷还要大吧？那是一棵老榆树，记得小的时候它就已经斑老驳残了，但　那蓬勃的枝叶，却丝毫不落苍衰，繁茂的树冠，可以遮下好大一片阴凉！　在我的记忆里，那里清晰得像自家的门庭，甚至路口边生过什么草，长过什么花，都记忆犹新！

婚后自立门户，自然少回了生养我的家。从自家骑车到单位紧张的路途中，每每必经那个路口，那时的生活十分清苦。父亲稍过几日，便会一跛一跛地走上一里多路（父亲自幼腿残）从村落里来到这条路口，默默地静望着我的到来。在我匆匆而过的‘瞬间’递来一盒饺子，或是几根香蕉、几个苹果。每次也只草寥几句会话，甚至没有便匆匆而去。但　我知道，他的目光一直在目送着我，直到转过那道路弯（每次悄悄回望他，准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根略弯的树桩）。

一次天下着雪，我病得很重，但还是坚持着爬了起来，但已时过半晌。当我路过那个路口时，父亲竟然还在那里站着，像个雪人！一动不动。那远远的便伸出来的，冻得瑟瑟的手里盛着一串很新鲜的葡萄！他雪花浓染的眉毛下，露问着诧异，疑惑和极度的担忧，，，，，，在那道路弯，我悄悄的回望，他依然还是站在那，像个落满雪花的小树！我们什么也没说，我只匆匆接过葡萄便低头离开了……，但我确信，如果再回到那一刻，一定要有好多话要说，但　的确仔细的想过，真的什么也没有说，哪怕只为他轻轻拂落一襟的雪花，或是给他一抹安慰的眼神！但　我的确什么也没做，只顾低头把一脸的憔悴病容隐藏在口罩里，忍着泪花，直直的，直直的去了……

转眼，那棵老榆树已然跃入眼帘。我放慢了车速，缓缓望去。它依然安详地站在那里，虽然还未生出繁茂的树叶，但那数不清的枝丫，蔓延着岁月的沧桑，泰然而又凝重。似乎依然留存着数不清的岁月流痕，无论在哪里随便剪下一小枝儿，那凝存的往事，便会匆匆地流淌出来，，，，，，是否　还能让我掬一捧那荡然未散的过去，回眸一眼树荫下，那熟知的存影？探伸出渴望的指尖，再次感味一口温热而又鲜嫩的饺子！感知几许留存于鲜果上的余温？在梦的酒坊里，酝酿出最珍贵的琼浆，与那悠长的怀念一起，注入这老榆树深深的根须里，顺着蜿蜒的枝蔓再来一次岁月的长旅，随你宠着、牵着、嬉戏着，好好的再爱一生！或是把那匆匆而过的我，定格在相逢的一瞬，把你最想看到的微笑，永远的留给您！

路口，依然是还那个路口。只是它变宽了，是新铺的沥青路。这棵老榆树被格外的圈定起来了，并砌上了护栏。不知因何这棵老榆树被格外的关照？兴许，有了这路口，老榆树才有了名份。亦或是有了这棵老榆树，这条路口才变宽了？但至少，这棵老榆树不会被冷落，不会再孤独了。这条路口，进进出出的不再是稀寥的乡人和笨拙的牛车，而是熙攘的人流，和各种颜色的车子。

逐渐远去，老榆树变小了，就像一个人站在那。想来，这条路也是不变的，变的是那些匆匆的过客，就像一场接一场的小电影，有歌声，有欢笑，也有哭泣和悲情。但他们都是活生生的，活生生地享受着真实与放纵，可以尽情地笑，笑出真真的眼泪！可以尽情地哭，把所有的苦与悲，真真地倒干净！

老榆树是不变的，不变的是它一直相守着那个路口，路口是它不变的珍藏，它一贫如洗，只有这唯一的家当，它宁愿苦守一生！变的，是它老得不能再多的皱纹，吃力地撑起大朵的荫凉，让你惬意地纳享，最后抽剩空洞的躯壳，慢慢倒下，腐做泥烟，，，，，，

下了车，远远望去，公墓里并未见想象的喧嚣（因提前几日祭奠）。手捧鲜花伫望，眼前的一切清清亮明，给人以醒目凝忧的感觉，手里的清菊散发着淡然郁幽的味觉。

想起父亲，生前很喜欢侍弄些花草，小时候放学回家的第一眼，总会瞧见那扇褪了色的窗台上，惹人喜爱的花卉，撩拨着艳色。无论是什么季节，那里似乎总在春天里徘徊着……，就像父亲手里那只喷壶的小尾巴，扯着父亲的衣角侍弄一圈，并喋喋不休地问些十分幼稚的奇问。

父亲侍弄花草甚是痴迷，家里一半的空间几乎都给了它们，简直就是个小花店！父亲常用一小块布，很是细心的擦拭着每一片花叶，透过那耷拉在鼻子上的厚眼镜，似乎在细数着花叶上的纹脉？后来逐渐地发现，自己被渐渐地冷落了，就像一只空花盆被遗弃在暗暗的角落里，暗自流泪。看着那些倍受宠爱的七色花朵，心底里一团嫉火被荧荧点燃！嫉恨，妒忌，羡慕，犹如上穿下跳的火苗，撩拨着，刺痛着，终于　在一个悄无声息的深夜，拿起早已预备好的剪刀，趁着夜色，悄悄爬出卧室，将那些美得要死的花枝一个个剪断，折损，捻碎，，，，，，

果然不出所料，天刚放亮，姊妹几个被一阵‘咆哮’声，吓至墙根儿，父亲手里的‘条帚疙瘩’被捏得‘吱、吱’做响！看着一地的‘惨状’姊妹几个被吓得‘瑟瑟’而立，低头畏语。而唯独我耿着下巴，大有‘誓死如归’的架势。父亲来回渡步颜观，果然在我面前停了下来，似乎看出了端倪，感觉到他已然青筋暴凸！颤抖的手臂慢慢举了起来，但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吸附住了，僵持着仍旧没能‘砸’下来！就在此时，我突然昂起头，恨恨地‘瞪’着他！大声喊道；“你打死我吧！”眼泪也随之盈出眼帘。

父亲陡然一愣！过了好半天，慢慢而又无力地放下手臂，转身默然走了出去……

一连几日，父亲一直坐着，守着那些‘残花败叶’呆呆的，木然地吸着烟，那絮如青丝的缕缕残烟，似乎在勾勒着无声的隐楚，和细如蚕丝的抽痛……现在想起来，更是如此!　从那以后父亲没有再养过一束花，甚至连叶子也不想看到。

逐渐的自己长大了，这件事反倒成了我愈来愈难以释怀的痛结，就像一个拧在心头上的死结，越系越痛！

父亲病倒是很突然的　，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回报恩德的时候倒下的。我一直希望在自家的后院里，再营造一个非常美丽的花园送给他。但，只在我‘踩’着飞机狂奔之前匆匆买了一束花，等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已然看不清我送的是什么了。他一直努力地坚持着，渴望着，没有合上眼，绝不是为了看清那是什么花，而一定是要看清，我那最好的一份微笑，和我那双温热的手送进他渴望的，颤抖的，手心儿里轻轻的一握！

我平静地走出了公墓，就如我平静地走近他一样，他还是那么安详而又亲静。正如他安详地合上眼帘时一样，我轻轻地为他送上了白菊和黄菊。菊花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而我的私语，也在那轻轻的摇曳中，碎成一片片花瓣洒落满地，我祈求那相伴的青柏，舍下一片荫，让那片片的花瓣驻留一片香，让这香做的爱盈满你的世界，这爱是纯美的，一如这纯美的颜色媲如天堂！唯你这一个人的世界！

雪雾伊人　，2012,4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