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江南三月，春雨连绵，春寒。一个人，静静地陪着三月烟雨，见证了别样的江南三月时光。

一、江南烟雨绵绵

江南的三月，春雨连绵，没有把天空洗成湛蓝，没有将树木润成的翡翠，却将烟雨泼成水墨的韵味。西湖是杭州的眼，水汪汪的烟视着来往的人，千年不倦。纤细的春雨，不徐不疾，洇了一湖轻绿。

只能一个人呆在家里，看窗外的细雨，待一壶酒温热，一盏茶煮暖，一首诗隔窗吟雨，然后，瘦成了宋词。想一支词牌入梦随风，化成了小令。蝴蝶没有及时赶来，因为春雨淋湿了翅膀。燕子没有回窝，因为寒风阻了回家的路。黛瓦白墙，一枝含苞的桃花怯怯斜飞。雨巷石冷，一把轻盈的花雨伞徐徐飘过。青苔浸窗，一抹柔软的风情水袖半掩。

江南的“草长莺飞，柳醉春烟”，只能在纸上读读，一塘池水，犹如寒春的水墨补色。绵绵的春雨，总是见不到圆而满的月，只能将池塘将幻化成月，皎皎无言。只有等待，当春雨洗尽雪痕，寒梅一枝依旧，桃花开始一朵一朵，含苞，胭脂色久别重逢，暖意渐来。八卦田看菜花，本应该是三月里的事儿，“菜花丛开，黄金作埒，碧玉为畴”，不管晴雨，皆可醉人。

窗外还是无边丝雨，缠绵悱恻了这么久。江南的身段，本就柔软，难道一定要将她化了。你看，天与地的缠绵，掬起多少细雨柔情，舞成多少柔软淋漓，幻成多少飘渺空灵，恍如婉转的淡墨写意。再长的雨季，也会成为孤雨，也逃不掉洗尽铅华后的放晴，等到七彩虹跨过，便是花红柳绿，柔风和煦，淡月临窗。对着三月，对着细雨，我的心里，握着一缕清风，捻着一份从容。闲闲的打起腹稿，杨柳临春岸，溪水伴淡月，花瓣铺笺，虫声呢喃。

二、西湖柳眼初醒

雨中的西湖，几乎见不到春花，有零散小黄花缀在迎春藤上，满地的书带草，浓绿，一排排水杉树的光枝直挺挺地矗向天空。信步来到湖边，不见荷叶一张，但见柳条如丝如线飘荡，与丝雨比柔。微闭双眼一望，雨丝，柳线。线丝即色，依依于湖岸，最为撩人。细看，柳眼初醒，或鹅黄，或淡绿，或柔弄于半空中，或娇拖于湖水面，或截雾横烟，隔水隐树。湖中长堤隐隐，斜风烟雨点成水墨。

细雨霏霏，不歇。柳丝飞舞，无际。长堤烟合掩柳枝，断烟处笼烟惹湿，柳丝遥空透翠，如一线淡绿色的烟痕。风吹雨斜，山色水光俱都迷茫难料，世态变幻亦如此否？古人说：西湖之胜，晴湖不如雨湖。果不其然，端是消魂。忽地想起李贺的诗：“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久相待。冷翠烛，劳云彩。西陵下，风吹雨。”

烟雨西湖，鹅黄柳眼，留君漫步，看这一派仙境，天上人间，该是这番景象。漫步雨中，湿了发，湿了脸，湿了衣衫，吻到西湖的体温，闻到江南的气息。雨碎了，柳柔了，西湖醉了。抓一捧碎雨，抹一幅盈盈水墨。折一缕柳丝，涂江南春色。风雨一撇，烟柳一捺，烟波水起，柳眼惺忪，江南从此妩媚，直到刻骨。

柳眼初醒春暗生，花枝未上雨横行。

和烟疑是笼纱隔，蘸水还嫌点墨酲。

三、钱塘驼云低迷

曾经看简媜的《四月裂帛》，才知道十二个月份，竟可以这样诗意地命名。“一月气聚，二月水谷，三月驼云，四月裂帛，五月袷衣，六月莲灿，七月兰浆，八月诗禅，九月浮槎，十月女泽，十一月乘衣归，十二月风雪客。”真服了古人的闲适，生活在红尘之中，却能猜出天上云做的字，让人出尘脱俗，大喜欢。

三月的驼云，带来江南春雨。三月的驼云，春梦无限，新雨淅沥，恍然如旧雨，一样的开头，不知结局。江南三月，细雨积水，温柔犹过之，以水为情，相思满袖。三月驼云，携来江南春雨，画出细雨斜风，淡烟疏柳。三月驼云，挤出许多闲时光，品一盏新茶，味一份人间清欢，享一番老庄清闲，凑一段五柳心情，做一个蝴蝶梦。

驼云飘过钱塘江，雨雾飘逸，不见对面岸线半点，都在雨雾幕后。隔窗相望，不见梨花白，只见雨烟缭绕处，有柳丝斜斜。雨雾明亮，柳丝模糊。雨丝纤细、轻柔，却不交缠，如飘浮的梦一般，也许是她要滋润植物的芽，雕刻植物的花。

四、月亮滑落水里

雨一直下，从二月下到三月。雨打西窗的声音，很轻，像梦。梦中，看见西窗之月浮于花丛间，听见碎瓷的声音，好像是月亮滑落的声音。接着，又听到雨打西窗的声音，看见月亮滑落到雨烟中，薄薄的雨幕，将西窗的月严严遮住。渐渐感觉西窗之月滑落到水里，一条鱼穿月而过。

隔着云烟，隔着风雨，隔着西窗，涂抹文字，记住月亮滑落的轨迹。从西窗，到花丛，从雨烟，到溪水，与鱼相逢。其实鱼儿正在追逐桃夭，不顾一切地穿过月亮，咬住了桃夭。三月的溪水，水中有骨，清澈，鱼儿清瘦，干净，追逐飘落在水中的桃夭，却不理会滑落在水里的月亮。

烟雨绵绵，清瘦的云烟，被雨淋淡，被风吹皱，水调歌头依旧，月亮滑落在三月的春雨里。枯睡了一季的江南，为何如此庸懒，连续不断的烟雨，竟唤不醒你婉转荡漾的春心，唤不起你万般娇柔的春身，唤不动你一抹轻泄的春光。

三月的春江花月，迷失在何处？湖畔的杨柳，难道忘了风的誓约？空瘦的天，依旧烟雨绵绵，看似多情，别待到过了三月，落寞成伤。涂抹一些文字，记录烟雨之绵，怀念花月之远，希望能将三月定格在油菜花里。但愿这一季不会让月亮一直在委婉的烟雨里，我用虔诚的文字呼唤三月春光。

五、偶晴梅花绽放

绵绵不歇的春雨，也有累的时候。那天清晨，拉开窗帘的时候与暖阳撞了个满怀，心中那个感动，惟有自知。想起谁的一句词：“天教放晴入画，粉痕钩瘦绿。”如此良辰岂能白白度过，出去访梅。

几千株梅花，挤在山坡上，红梅中间杂着绿梅和白梅，只有少数几株绽放，多数梅枝含苞待放，梅枝在暖阳下影影绰绰，清香在水气中丝丝缕缕，雅淡清纯，染透身心。看来今年春冷雨多，梅花也迟开。　老桩乱枝绽出那么多鲜活的花苞，开出些许娇怯而透明花瓣，红的发紫，绿的透明，白的清纯，让人忘记了梅花的冷艳，感觉一种暖色的温柔。想象若在月光下，那会是如何的圣洁，夜色中那缕清香，会是如何的消魂。

顺手拾梅花一枝，归家，插在瓶中。想起《聊斋》里的婴宁，大喜欢。虽然在梅园里，没有遇见容华绝代、笑容可鞠、拈梅一枝的小狐，但看到梅花一枝，隐约地听到了笑语的远去。心想，《聊斋》里的狐仙鬼魅，一定都是生在唐朝的，因为只有在唐朝才容得下她们。唐朝时，有足够的自由，足够的散漫，足够的张狂，足够的浪漫，这些是狐仙鬼魅生活所必需。唐朝是快意的，墙角边梅花自开，池塘边春草自生，霓裳佳音袅袅，媚眼浅笑轻抛，能让婴宁一样的狐鬼们，响响亮亮地留下笑语串串。胡想之间填词一曲。

无语嫣然，一枝绽放，春风笑吹梅坡傍。含烟怀艳暖生香，蜂黄蝶粉期期访。

花浅云轻，勿教相忘，西南三十里相望。繁桃丝柳不寻常，盈盈掩口倾城样。　

六、江南三月眉批　

三月之初，细雨霏霏，乍暖还寒，是最难将息之时。寒梅一枝斜出，岸柳一点初醒，春眸烟视。漫天烟水，晨昏氤氲，虽见春光一线，依旧寂寞。

眉批：温酒，煮茶，吟雨。享人间之事，清欢。做蝴蝶之梦，清闲。煲山药骨头汤，熬香菇土鸡汤，温酒小酌，过过慢生活。古巷里，有旧时丁香味。青石板上，早已水墨淋漓。春，充盈于心，辜负于身，旧梦亦孤独。

三月之中，春雨成涝。月亮跌落在春水里，不见踪迹。风吹在雨里，雨落在水中，梨花，樱花，桃花蠢蠢欲动。窗台下，盘旋向上的绿萝，新芽微绽，水嫩水嫩。

眉批：烟雨绵绵，好睡，不知天欲亮，可以睡到自然醒。春雨不停，可以有理由不出门。雨中，一杯茶，一本书，一台电脑，不必出行。闲书佐茶，键盘敲字，消磨时光。无聊时，用手指在玻璃窗上涂鸦，水色晶亮。

三月之末，烟雨终于收了，响亮的阳光，曝了三五天。花、草、树、鸟、蝶全都醒了。醒来，一眼就能看到四月，油菜花正灿烂，桃花也灼灼，茶园开始飘香。

眉批：一觉醒来，看到了四月，清明。明前龙井，上市。价高，不靠谱。抢茶，更离谱。人好，茶亦好，只是心乱了，无语。不要拿明前茶来馋我，我且退半步，“从来佳茗似佳人”，我可以等，待茶归来。花海，茶山，铺天盖地的美，惊心。陌上拾得旧翠钿，手工的，许是前世有美人曾打此过。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三月里，也有偶尔几天的阳光，可出去赏梅，与春风共笑。为梅花写首诗，替杨柳填首词，给杏花春雨度首曲。然后，等待春去了，怡然自得地进入夏天，霸占荷塘，与风荷做伴，与花月相依，落落大方地唱“十里荷塘，三秋桂子”。

眉批：缓缓地行走在三月春梦里，放牧一季的词语，瘦墨几笔，让湿润的文字款款地走上花枝。淡墨走笔，让浅浅的句子轻轻地咬住桃夭。《庄子》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流年轮回，缘分如一盏茶。桃花笑处，落英如雨。繁花与寂寥，如一盏茶的缘分。其实，可以相濡以沫，也可以相忘于江湖，不必强求，记住一盏茶的缘分。相见欢喜，续一段未了尘缘。转身相望，不求来世相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