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她是我一生的偶像

她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很有风情的女人。

第一次，想把她当成一个女人，而不仅仅是一个母亲来怀想。

她有着精致的五官，每一个部位都恰到好处地镶在面颊上。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时时透露着知性的光芒，每道光也都折射着一份孤傲。因为年龄而沉在皮肤里的淡淡色斑并不能掩盖她姣好的面容。人到中年却依旧保持着一副连我都羡慕嫉妒的好身材，每一件衣服，每一条裤子，每一双鞋的搭配都几近完美地塑造并衬托出端庄高雅、不落俗套的气质。也正因为如此，她走在小镇的街道上总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有羡慕、有嫉妒……有时，她甚至可以引起整个小镇的穿衣潮流。

我同学说：“你妈妈是我见过的我们镇上最美丽的女人。”

我骄傲地一笑：“那是！”

回家后仰头抱着她说：“妈，其实我要求不高，只要长大后能继承你一半的气质就好了。”

她捋着我的头发温暖地笑着：“傻丫头……”

她爱美，可以说极爱美。在家里经济条件比较拮据的时候，她可以省吃省喝省用，但在穿着打扮上还是很少将就的。每次出门前都会在镜子和衣柜前好好打理一番。我在旁边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便在心里生根发芽长成我的偶像，买衣服都固执地只相信她的眼光。在她生命最后的那段时光里，头发因为化疗而掉光，还能出门走走的时候都不忘要去看看漂亮的假发。

也是在她生病后，我才第一次为她洗头。每次为她摘下帽子，用温水轻轻沾湿她那些新生却枯黄的毛发时，总听见她轻声叹息：“你看，头发怎么长那么慢呢……”我克制住声音的颤抖，满手的泡沫轻轻在他头顶按摩，说：“哪里啊，挺长的了呢……”幸好，埋着头的她看不见我的眼泪。可是，我一样看不见她眼里的泪光。我们互相欺骗却互相明了，那时候就觉得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了。

一直到她走后很久，我才渐渐明白一句话：“死亡本身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等死。”虽然家人从来不曾告诉她实情，但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是很清楚的。我从来不敢想像，她，一个女人，在明知道自己活一天是一天的情况下，在挑选、佩戴假发的时候，究竟要有多大的勇气去面对那张迅速憔悴的面孔？究竟要有多少力气一步一步向死亡走去？曾经那么爱美的她啊……

她是一个女人。

她高中毕业，在那时已经是很不错的学历了。大学落榜后嫁给了当时一穷二白的我的爸爸。向来心高气傲的她常常因为生活的艰难而抱怨，更因为奶奶在我生下来9天后提出分家而一辈子耿耿于怀。为此，她哭过、吵过、绝食过，一些极端的行为都有过。除了从家人那里听来的外，我的记忆里也留存了很多她和爸爸婚姻里的很多冷漠片段和尖刻话语。最厉害的一次是大年三十晚的饭桌上两人不知为什么吵起来的，结果整个客厅被弄得一塌糊涂。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和爸爸如此愤怒。爸爸摔门而出，她哭着要带我回外婆家，我躲在角落里哭得泣不成声，不愿起来跟她走。她便大晚上一个人走去了5里外的外婆家。她的倔强曾经真的让这段婚姻看来岌岌可危。但我是知道她一直不离开的原因的，我才是最大的牵挂。

当在医院的病床前，她拉着我的手说：“原来我没有嫁错人，我生病到现在，你爸一直带我到处求医，不离不弃守在我身边。他呀，就是不会说话。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懂怎么哄我。不过现在啊，我也满足了……”我除了含泪更紧地反握住她的双手外，别无可说。她是一个女人，她的埋怨和倔强只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啊。在死亡面前，这个女人的一切都显得苍白无比，但在我心里，却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现在距离她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快一年了。写过很多文字来缅怀过她，都是关于作为母亲的那个她。这一次，她不仅是母亲，更是一个女人。

她走了，他们说看不见我的悲伤。他们不知道，我的眼泪怎样为她留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倾盆。那是我守在她的灵床前时，姐姐转发给我的。短信上写着：

女儿：

妈妈陪伴不了你啦，但女儿你要坚强，这样妈妈才会放心走。你要知道，妈妈也是万般不舍弃你而去的，可是没人能救妈妈。但妈妈这辈子最为自豪的就是生了你这个女儿……女儿，妈妈在天国会祝福你的。

我把短信珍藏起来了，没有敢再去看过。

曾经，我把她的臂膀当成遮风挡雨的港湾。后来，我慢慢学会自己背过身擦掉眼泪，然后笑着转身面对一切。因为觉得每次抬起头，天空中都会有一张熟悉的笑脸看着我。

之前那个我，和现在的我之间的距离，被许多琐碎或成片的记忆填满着，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吧……

我想，她只是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很久以后的一天，会再次光芒万丈出现在眼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