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以来一直在读新旧《五代史》，对十国的故事颇感兴趣，尤其是那个时代的女子，比如千古词帝李煜与大小周后的故事一向流传甚广，所以后世有人借李山甫的“南朝天子爱风流，尽守江山不到头”来讽刺李煜。但是那时候，还有一个女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她才貌双全，能歌善舞，还精于烹饪，当真是举世难寻的一个妙人，怪不得连的宋太祖都对她垂涎三尺，她，就是后蜀主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姓费氏，其名不知，因得幸于蜀主孟昶，故赐号“花蕊夫人”，其意即为“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这是个中国历史上少见的才女，她写的《宫词》虽是属于宫体诗，但是通过其对宫廷生活的细腻描写，以及语言的丰富华丽，足见其才情。本来我以为，她是个只知在深宫同孟昶享乐、不问外事的贵妇，但是，在读了她的《述国亡诗》后，我改变了对她看法，其诗曰：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这是蜀亡之后，孟昶一家被俘至东京，宋太祖毒死孟昶后，令花蕊夫人在一次侍宴时所作。我觉得，其中包含了花蕊夫人太多的怨愤与无奈。“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花蕊夫人此语，直斥蜀中子弟无能，不战而降。我查了一下相关资料，确实，后蜀军在抵抗宋军时，大部分都是一击即溃，或不战而降，以至王全斌能有六十六天平后蜀的骄人战绩。所以应该说，花蕊夫人的指斥并非没有道理，相反，将士不战而降也确实是一种耻辱。但是细细查阅当时的历史后，我的观点变了。

孟昶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昏君，即位之初，表现还不错，鼓励农桑，与民休息。但是没多久，他就开始堕落了，纸醉金迷，大造宫殿楼阁，而且还沉迷房中之术，不断地把蜀国各地年轻漂亮的川妹子往自己宫里送。就是这样一个皇帝，比于桀纣犹不为过，军民百姓哪个还愿意为他卖命，所以他不亡才怪。故宋军长驱直入，见寨拔寨，遇城破城，不久便攻到了成都。而且，孟昶在看到宋军兵临城下时，竟然感慨道：“吾父子以丰衣美食养士四十年，一旦遇敌，不能为吾东向发一矢，今虽欲闭壁，谁肯效死者！”何其悲凉，又何其可笑呵！

不过，即使整个国家都抛弃了孟昶，但他还有花蕊夫人，这个女人，是除了他母亲李太后之外，唯一一个真正爱着孟昶的人了。

孟昶和李煜一样，都是风流有才情的皇帝，且都工于词，而且我国历史上第一部词集——《花间集》，就是在孟昶所统治的后蜀出现的。而花蕊夫人呢，也是博学多识，且好属文，擅长填词，所以她和孟昶，可谓是志趣相投，自然而然的相爱了。其实，我相信，无论孟昶一生有过多少个女人，他也只爱花蕊夫人一个，他对花蕊夫人的爱确实是真的。传说花蕊夫人喜爱牡丹和红栀子花，孟昶就命人去各地寻找上好的牡丹品种，还在皇宫里专门开了“牡丹苑”来大量种植牡丹；而且他不惜重金从道士申天师那里访得两粒珍贵的红栀子花种，栽培出花，与花蕊夫人共赏。且经常与花蕊夫人唱和诗词，饮宴歌舞。对其宠爱由此可见一斑。

而花蕊夫人也是深爱着孟昶的，她看到孟昶整日享乐，不理国事，也劝孟昶好好治国，不要把精力都放在玩乐上，可是孟昶不听，或许到亡国之时，他才明白花蕊夫人的话是多么正确。史载孟昶饮宴之时，发现盘中肴馔都是旧食，于是心生厌恶，不愿下箸，于是花蕊夫人就亲自下厨，为孟昶烹调美食数种，果合其意，孟昶自此不再厌食。其实我们可以看到，花蕊夫人的大部分作品，就是为孟昶而作的，比如她的《宫词》，就是描写他和孟昶的宫廷生活的；又比如在蜀国亡时，她同孟昶一起被押往东京，在路过葭萌关时，她在驿站墙上题下一首《采桑子》，词曰：“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三千宫女皆花貌，共斗婵娟，髻学朝天，今日谁知是谶言。”她这是在为孟昶的亡国而心痛啊！到汴京后，孟昶不久暴亡，她自己也被赵匡胤霸占在宫中，可是她还是忘不了孟昶，于是偷绘下他的画像，日夜祭拜。别的妃嫔看见了，她就谎称是在拜送子的张仙，于是一时间，宫中妃嫔争相祭拜，后来这张画象流入民间，民妇也纷纷祭拜，以至于孟昶受香火不断，于是后人有诗云：“供灵诡说是神灵，一点痴情总不泯。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虽然这故事有很大的虚构成分，但反映出的花蕊夫人对孟昶的爱却是真真实实的。

看明白了这些，我再读《述国亡诗》，我以为，最后那两句的指斥错了，大错特错。她太爱孟昶了，而且当时孟昶暴亡，她伤心之至，不愿意承认孟昶的过失，却迁怒到蜀军将士的头上。其实，将士无过，蜀国灭亡是孟昶失民心所致，“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而且，蜀军也并非没有抵抗过，比如，史载宋军攻夔州时，守将高彦俦率军拼死抵抗，但是，“彦俦力战不胜，身被十馀枪，左右皆散去”，孤城无援，纵是拼死抵抗又有何用？而且，在夔州被宋军攻破之时，高彦俦非但不降，反而选择了为国尽忠，“彦俦奔归府第，整衣冠，望西北再拜，登楼，纵火自焚。”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高彦俦虽然战败了，但他忠于家国，不屈于敌，他就是英雄！

所以，高天流云在评论《述国亡诗》的最后两句时，就说：“男儿在边关，死战尽勋戎，贵妇深宫乐，凭甚论英雄！”虽然对花蕊夫人的评价有些偏激，但却也是为蜀军将士平反了。

说到底，花蕊夫人的《述国亡诗》是她在一生中最悲伤时期的愤慨之作，因为有了他对孟昶的深爱，才有了他对蜀军将士的愤恨。不过，这又包含了这个女人多少的辛酸与无奈啊，因为乱世毕竟是男人的天下。竹子姐姐对我说过：“女人在这历史的长河中，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的，春秋也好，战国也罢，战争，都是男人的天下，有没有女子，无足轻重，因为不是每个女人都是武则天，杨玉环，慈禧太后。”是啊，像花蕊夫人这样的悲情小女人，在国破家亡时，面对着乱世的刀兵，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她不能向花木兰一样沙场征战，也不能像武则天一样治国理政，她只有用自己满腹的才情，来表达她的内心情感。我想，花蕊夫人能喊出一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因为她不止有对孟昶的爱，也还有对自身命运、对乱世战争、对中国古代女子饱受男子压迫的不满与反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