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幽兰香韵远,燕妒莺惭,水媚风娇软,阵阵落红思漫漫,罗裙轻舞无人看。艳帜高张秦淮畔,灵秀多才,笔底兰花绽,迹远香留惹人羡,碧峰寺下萧郎怨。
马湘兰,名守真,字湘兰,小字玄儿,又字月娇。自幼生性灵秀,能诗擅画。居于“幽兰馆”,清流潺湲,回廊幽阁。素爱兰,静生一室之幽兰,香清致雅,终生与兰相伴。虽姿首如常人,却生得纤眉细目,瘦弱如柳,娉娉婷婷,气质清雅脱俗。为人旷达,常挥金以助老弱贫困,落第才子,行事颇具侠义之气。出则高车驷马,入则呼奴唤婢,虽为青楼女子,却嫣然贵妇气派。
年幼时,家道沦落,无奈落为歌妓。因其才秀,门前车马如龙,颇受金陵才俊偏爱。奈何身前多姿多彩,热闹非凡,内心却孤寂难言。
某日,细雨轻寒,门亭谈薄。观庭院寂寂,残红遍地。内心孤寂落寞之情,喷博而涌,结《蝶恋花》一阕:
阵阵残花红作雨,人在高楼,绿水斜阳暮,新燕莺巢导旧垒,湘烟剪破来时路。
肠断箫郎纸上句!三月莺花,撩乱无心绪,默默此情谁共语?暗香飘向罗裙去!
光阴似箭。一日,长州秀才王稚登,因前途失利,而于“幽兰馆”结识马湘兰。言谈间,甚为相投,颇有相见恨晚之意。王遂常至“幽兰馆”,二人煮酒畅聊,相携赏兰,好似一对神仙伴侣。
隔日,王稚登求画于“幽兰馆”,湘兰挥笔成画,另题小诗一首:
一叶幽兰一箭花,孤单谁惜在天涯。
自从写入银笺里,不怕风寒鱼又斜。
湘兰以兰自比,借幽兰倾吐爱意,大有以身相许之意。
王虽明诗意,却顾虑重重。念及而今已三十有七,已过而立之年,虽无位无职,前途渺茫,然也为一介才子。且湘兰一介歌姬,恐遭世人闲言碎语。但,湘兰生性明敏多情,稍有不慎,便伤她至深。故而,王佯装不解诗意,随意收画,拱手以致谢。湘兰误解王意,只道是王流水无情,而暗自伤心不已。然,爱时容易恨时难,湘兰难忘王稚登,于是,两人仍以朋友相交,再未谈及娶嫁之事。
而后不久,京都大学士赵志皋荐王稚登以编修国史之职,王遂意气风发,欲登舟北上,奔赴前程。湘兰得知此事,为王将别离而悲,又为王将得志而喜,悲喜交加,不知所以。别时,王微透欲与之共享富贵,结为连理之意。然湘兰念其往日伤情,未表明心意,只留希翼于心底。辞行席间,湘兰百般叮嘱,依依不舍,并赋诗一首以相赠:
酒香衣袂许追随,何事东风送客悲?
溪路飞花偏细细,津亭垂柳故依依。
征帆俱与行人远,失侣心随日落迟。
满目流光君自归,莫教春色有差迟。
送罢王稚登,湘兰渐闭门谢客,以待王得意而归,把酒以相伴,赏花以相随。百无聊赖之际,湘兰欲借酒消愁,举杯却慨然而叹:
自君之出矣,不共举琼扈。
酒是消愁物,能消几个时?
春去秋来,寒意渐浓。王却杳无音讯,湘兰思念至深,遂吟《秋闺曲》一首,聊以自慰:
芙蓉露冷月微微,小陪风清鸿雁飞。
闻道玉门千万里,秋深何处寄寒衣。
然则,王虽进京,却不得志。因遭小人排挤,落得个打杂跑腿。每每念及于此,只得暗自伤神,忍气吞声,却毫无前程可言。哀叹之余,只得收拾细软,铩羽而归。王盖因无颜见湘兰,索性搬家至姑苏,以绝湘兰之念。
王虽如此,湘兰仍念其旧情,待王一往情深。后探得王上京失利,以搬家姑苏。遂火速赶赴苏州,挑灯夜谈,以慰王心。后王定居苏州,湘兰频频探之。与之畅叙心曲,终未结连理之美。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恍惚间已过三十余年。其间,湘兰除却探望王稚登之时,便只留满腹孤寂之苦。每逢孤寂难耐之时,湘兰便赋诗填词以自慰:
时时对萧竹,夜夜集诗篇。
深闺无个事,终日望归船。
年岁渐老,华颜日衰,宾客罗雀。湘兰于落寞凄怆之余作《鹊桥仙》一词:
深院飘梧,高楼挂月,漫道双星践约,人间离合意难期。空对景,静占灵鹊,还想停梭,此时相晤,可把别想诉却,瑶阶独立目微吟,睹瘦影凉风吹着。
痴情如此,湘兰为王稚登倾付一生痴爱,到头来却只落得个孤寂空惆怅。恰若幽兰,暗自饮泣,暗自吐芳。至王七十大寿,湘兰抱病赶赴苏州,倾其所能为王操办寿宴。宴时,湘兰以五十又七之高龄,献歌一曲,以了结三十余年之孽缘。两月后,湘兰返回金陵,已是心力交瘁,油残灯将熄。
时过不久,湘兰预感生命将尽,遂沐浴更衣,端坐于“幽兰馆”。身下幽兰相拥,清香环绕。双目微垂,悄然离世。
薄情郎王雉登,于自己近八十之高龄,预感生命将尽之时,方念及湘兰。遂赴金陵“幽兰馆”,才知湘兰已于八年前仙逝。
可叹乎!痴情女错遇薄情郎;可悲乎!卿命途多舛生不逢时!
空谷幽兰独自居,任凭蝶妒与蜂狂.
兰心似水全无俗,人间信是第一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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