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认识程陶，是因为老爸给我买的滑板。

我一向不是个勇敢的女孩，老爸送我滑板就是为了锻炼我的胆量。拿着滑板，我犹豫了好久才终于决定向南湖广场走去。

南湖广场有一大片平整的空地，那些身着奇装异服的少年们就在那里玩滑板，尽情挥洒着他们火一般热烈的青春。我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人声鼎沸了，广场上年轻的男孩女孩飞来飞去，好像一只只快乐的蝴蝶。当然，还有不少人狼狈地摔倒又爬起，我不由得开始胆怯了。

我战战兢兢地站上滑板，没想到还没等我回过神来，脚底一个不稳，“扑通”一声，我就摔了个四脚朝天，接着就看到了满天的星星。

后来程陶告诉我，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用那么“优雅”的动作摔在地上，这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当时是怎么狼狈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那一刻浑身像散了架，差一点眼泪就掉了出来。

四周已经响起了笑声，还有人吹口哨拍巴掌，我满脸通红，想站起来，但酸疼无力，真后悔没有找一个人一起来，也不至于这么无地自容。但这些年来，我早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把自己封锁起来。

忽然，我觉得有一只手伸向了我，就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一样，我想也没想就拉着它站了起来。

是一个挺拔的男孩子，高高大大，轮廓分明，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得似乎要把人整个席卷进去，炽热得又仿佛要把人整个融化掉。

你没事吧？他笑着，一脸的灿烂。

我脸红红的，不自在地拍拍身上的尘土。

刚开始练习滑板是急不得的，要从基本功练起，这样，你先跟着我练习上滑板的技巧吧。他做了个上板动作，稳稳当当而又挥洒自如。

我在他的指点下，小心翼翼地试了几次，果然有了一点样子，但就是放不开，老怕摔，他微笑着说：别怕，有我在旁边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说，我突然感觉很温暖，很安全，慢慢就放开来滑了。

孺子可教也！他笑了。

程陶，来追我啊！一个红衣少女从我们身边风一般地滑过，后面跟着好几个男孩。

他应了一下。

原来他叫程陶，和我的名字陶程程刚好倒了过来。

谢谢你啊，程陶！我努力向他做出一个笑脸。

程陶咧开嘴来笑了：你是不是想笑啊，怎么比哭还难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是啊，我多久没笑过了呢？

自从父亲出国后，母亲便跟别人跑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我早就不知道什么是快乐的滋味了。

2

回家后，我下狠心在家门口的弄堂里苦练了一个星期，摔得鼻青脸肿的，终于学会了上滑板的动作，还能滑出了一小段距离。

第二个星期天再去的时候，又看到了程陶。我大声地叫他的名字，认真地滑给他看，他很惊讶我进步那么快，笑着说：挺不错的嘛，师傅果然没看错人，只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徒弟的尊姓大名呢。我告诉他我叫陶程程，他张大着嘴巴一副十二万分惊讶的样子。

程陶，快来追我啊！还是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几个男孩子在后边紧追不舍。

快去啊，小心梦中情人让别人追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酸溜溜地说出这么一句。

但程陶并没有过去，只是淡淡地笑笑，却向我伸出了手，他说今天要教我几招控制滑板的绝招。我犹豫了一下，把手交给了他。他的手宽大而温暖。

有他的指点，有他的保护，我放心地学习翻腾，跳转，终于，我找到了飞的感觉，尽管还不是很熟练，但我很开心，甚至忍不住尖叫起来，好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了。

于我来说，很多很多的日子就像是受了潮的火柴，擦不出半点的火花，我就像是一个小小的蜗牛，睡着太久太久，突然一天爬出壳来，讶异于外面的阳光是那么和煦温暖。我心底的那块湿地开始一点一点地被烘干了。

高兴吗？他问我。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我：程程，你一定是学文科的吧？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看起来就像一首诗。

我笑了，学校里从来没有男孩子这么评价我，他们从来都只会像看怪物一样地看我，因为我一直独来独往，他们甚至叫我独行侠。

我们在草地里坐下来，他去买来了冰冻的可乐，我们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畅快淋漓。

临走的时候，他问我：以后还来吗？

看情况吧。我轻轻地说。

3

后来我又情不自禁地去了好多次南湖广场，每次都可以找到程陶，而他每次都会教我几招，然后我们就并肩沿着广场滑行，有时候他还牵着我的手一起滑，南湖的风吹过来，很轻很轻，我们仿佛也变成了风，在天空中快乐追逐。

当我驾驭滑板的技术和对程陶的眷恋一起熟稔的时候，我便不再去南湖广场了。

我害怕，真的害怕自己就此陷进去，程陶就像是一道炫目的阳光，而我天生就是一块坚冰，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又是一个周末，我躺在床上，听着音乐看着书，阳光慵懒地挤进屋子，斜斜地照在我身上，邻居八岁的玲玲跑进来告诉我：姐姐姐姐，外面有个哥哥在楼下找你，他好酷啊，还会滑滑板呢……

我扔下书，跑到窗前，楼下果然有个男孩子挺拔地站在哪里。

程陶，我大声地叫他的名字。

程程，我们去滑滑板吧！程陶抬起头来，风扬起他的头发，让他看起来阳光而帅气。

没有任何犹豫，我拿起滑板几乎是飞一般地跑下楼去的。这几个星期来要淡忘程陶的努力顷刻间冰封瓦解。

那个下午，我们沿着南湖广场滑了一圈又一圈，程陶不停地说话，我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很幽默，总能把我逗得哈哈大笑，而轮到我说时，程陶只是微微笑着，很专注地听。我们的话题扯得很远很远，海阔天空驰骋万里，真好，好久没有人陪我这样无拘无束地说话了。

回去的时候，程陶送我到楼下，我没有邀请他上来，我怕他看到我满屋子的狼狈。

我转身上楼的时候，程陶叫住了我。我缓缓地转过头来，看见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盒子，上面系着蝴蝶结，包装得很漂亮。

送给你的。程陶说。

我接过盒子，呆呆地看着程陶消失在我的视野。

上了楼，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串风铃，淡蓝色的，很漂亮，我把它挂在窗前，风吹过叮咚叮咚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动人的故事。

4

高三的日子像一根细细的烧着了的线，不知不觉就剩下了短短一截，时间过得恍恍惚惚，像雾一样灰蒙蒙的，心也是灰色的。

也许这就是他们所说的高三综合症吧。

还好有程陶，虽然我们不在同一个学校，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玩滑板，但他总是在下午放学后，绕一个大圈到我们学校来等我放学，然后一起回家。

程陶成了我的垃圾桶，有什么不开心的郁闷的烦恼的我都一股脑地倒给他，而他总会微笑着安慰牢骚满腹的我，如果我一言不发，程陶就会翻箱倒柜地找一些笑话来逗我开心。

高考前的一个星期，父亲打越洋电话告诉我，去英国留学的手续已经办好了，等我高考结束之后就过去。

我决定再和程陶去玩一次滑板，我希望自己能表现得若无其事，所以我一直在笑。

南湖广场上人很少，音乐喷泉里周蕙在轻轻唱着一首歌：我是挂在屋角的风铃，你是风拨弄我的心情，常常是忧郁，偶尔是惊喜，你主宰而我随行，我是原地打转的风铃，连痛哭都听来很抒情，每次看风停，爱扬长而去，我恨我那么寂静……

他牵着我的手，在感伤的音乐中缓缓向前滑去，他滑得很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突然有点心慌，我害怕这样的气氛。

嗨，想什么呢？看来世道真的变了啊，男生的心事也比海深了。我打趣他。

他停下滑板，深深地看我，那种眼神让我的心怦怦跳个不停。

他忽然长吁一口气：程程，你最近的滑板技术练得怎么样啊？

我现在滑得很快哦，基本上可以代表国家参加比赛了。我装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但我知道我实在装得不像。

程陶若有所思，突然，他出其不意地说：那你说，我能追得上你吗？

我看着他亮亮的眼睛一愣，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程陶我累了。我转身要走。

程陶一把拉住我：程程，你回答我。

对不起，程陶，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我惊惶失措，跳上滑板就跑，我知道程陶在后面追过来，心一急，在一个拐弯处一时控制不住，眼看就要撞上墙，我大惊失色，闭上了眼睛。

程陶稳稳地接住了我。

程陶！我小声地叫他的名字。

他不再说话，一双眼睛只是忧伤地看着我。

然后他松开我，然后他转身孤单离去。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我泪流满面，程陶，请原谅我，我们只是滑过天空的两颗流星，偶然相遇，最终注定擦肩而过。

5

那一年夏季，听说几十年来气温达到了最高点，而我却感觉到了最彻骨的寒冷。

在机场候机室，我突然觉得遗留了什么在家里，便马上打了的士回去寻找。回到家，我发了疯地寻找，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寻找什么，终于，我看到了那一串躲在屋角的风铃，原来我要寻找的就是它啊。

取下风铃，我看到风铃下面多了一张小小的卡片。

原来程陶刚刚来过！

请原谅我，程陶，我也不过是挂在你屋角的风铃，我的脆弱你永远触及不到。

在离开地面几万英尺的客机上，我打开盒子，拿出那串风铃。

风铃叮叮咚咚低语，我一遍遍地阅读卡片上那几行苍劲有力的字迹，泪如雨下：

浮在水面上，一双眼睛炯炯然

望着一条青石小径，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