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你曾对我说过，我是你生命里的天使，要用一辈子来守护。可是，我悲哀地发现，怎么样，我也做不了天使。

－－安若

【一】

叶枫牵着我的手，踏着一路的月光，漫步在那条我们已经走了无数遍的石子路上。

三月的花香弥漫在空气里，化不开，有些暧昧，有些迷醉。

擦身而过的一对对情侣，被夜色掩盖了面容，看不清表情。

一步，两步，三步……

九十九步，叶枫停下了脚步，身后，是那棵最高大的樱花树。第一次，我们约会的地方。

“安若。”叶枫握着我的手，有些微微的发烫。

“嗯？”我抬起头，看到叶枫的眼睛里，洒满了月光，闪闪发亮。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知道，我怎会不知道？可是有些话，我只会放在心里。

“安若，毕业后，我们就结婚，好么？”叶枫的双手抚上我的肩，气息越来越近，我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画面，突然的心跳加速，让我不知怎么应对。

距离叶枫对我表白的那天，已经整整三个月零五天。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我一直在准备，可是我突然发现，我还是没有准备好。

脑海中突然出现两具赤luo着纠缠的男女身体，鲜血淋漓的画面，那把滴着血的刀……

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在叶枫的唇即将贴上我的瞬间，我本能地举起了右手。

“啪！”

用手捂住口中往上直涌的呕吐感，平复之后，叶枫脸上鲜红的手掌印赫然映入我的眼帘。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看着叶枫的眼睛，怔怔地说道。

叶枫走过来，轻轻将我揽入怀中：“安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女孩，是我太唐突了。”

将头靠在叶枫的肩上，有一滴泪滑过我的脸庞，叶枫，要怎么告诉你，我那逃不出的噩梦与心结？

【二】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13岁那年，夏天。

老师公布了升入初中以来第一次摸底考试的成绩，我居然超常发挥，考了全班第三名。一心想着早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爸妈的我，忘记了那天不是周末，爸妈中午一般都在单位不会回家。

将钥匙插入大门锁孔的刹那，我听到了家里传出来爸爸的笑声，我没有注意到，那笑声的异常。门一打开，我就奔向爸妈的房间而去。

但是一脚踏进房间，我就后悔自己做了这个决定。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不会选择在那个时候回到家，见到那样不堪的、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

两个赤身luo体，纠缠在一起的男女，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我，停止了动作，微微抬起头。若不是我自己亲眼见到，我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我那和蔼可亲的爸爸，有一天会和自己的小姨，赤身luo体地纠缠在一起。

一阵恶心涌上心口，我跑到洗手间，吐了很久。吐完以后，我坐在马桶旁的地板上，脑子里都是那龌龊不堪的画面，但是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只是对着马桶干呕。

“安安……”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个被我叫了十三年爸爸的男人，此刻眼前的这张脸，让我觉得无比的陌生。

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不要叫我，你不是我的爸爸，我不认识你。”

那个被我叫了十三年爸爸的男人，走到我的面前，双手抚到我的肩上，试图将我从地板上拉起。我用力地推开：“林岩生，你不要碰我，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僵持了很久，他默默地走了出去。

妈妈的平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以为，当我把那不堪的一幕告诉她的时候，她会受不了。为此，我纠结了一夜。

可是那一刻，我看到妈妈的表情里并没有太多的讶异。

“安安，你爸爸，应该不会回来了……”沉默良久，妈妈淡淡的说道。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妈妈的眼睛：“妈妈，难道你早就知道，林岩生和那个女人……”

“知道，但是为了你……你爸爸，还是很爱你的……只是，可惜你是个女孩子，而妈妈，又不能再生养……安安，是妈妈不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妈妈转过头，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多年以来生活中的美好画面瞬间全部轰然倒塌，原来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假象。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是男孩。现实有多么可笑，可是我却笑不出来。

父母的恩爱，他们对我的宠爱，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一幕幕在我的脑海中重组，破灭，最后变成一个个细小的碎片，蒸发在那年夏天毒辣的日头里面。

【三】

林岩生真的没有再回来。于是街头巷尾多了一条被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xx镇镇长林岩生，带着自己的小姨子私奔了。

不错，林岩生是我们这个小镇前任的镇长，我曾经是镇长的女儿，而且一直备受父母的宠爱，这一切，曾经让周围同龄的孩子无比的艳羡。

可是自从从那一天以后，我就没有一天不在希望自己不是镇长的女儿。如果林岩生没有镇长这个光鲜的身份，那么那个女人就不会看上他。

多年以后的今天，我才发觉，自己一直在潜意识里为他的背叛而开脱，认为是那个女人勾引了他。只是当时我并未发觉。

林岩生走了以后，妈妈卖掉了林岩生留给我们的房子，带着我来到了现在的这个城市，这个四季如春的南方小城。

我知道，妈妈是想与过去以及那个男人做彻底的告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

可是有些事，并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我经常会在半夜听到妈妈隐隐的抽泣，而我也常常会被噩梦惊醒。

梦里面，那对男女身上沾满了鲜血，睁着一双发白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而我的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刀，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血。

我想把刀扔掉，可是松开手，却怎么也甩不掉。我转身拼命地奔跑，感觉背后越来越冷，回过头，那把刀已经贴近我的后背，直直地，对着我心脏的位置……

我从来没有把这个梦告诉过妈妈，我开始变得沉默，我知道，那个开朗活泼了十三年的安安，在已经在那个下午死去。只留下一个再也无法拥有笑容的，名字叫做安若的躯壳。

在新的同学和老师的眼里我是个怪异的孩子，从来不主动和别人说一句话。我不再和任何一个人做朋友，因为我始终记得，在林岩生离开后我走进学校的时候，那些指指点点议论我的面孔中，有几个我曾经很好的朋友。

只是看到那一幕的我已没有了太多的讶异，在这个世界上，连自己的父亲都可以瞬间变成自己憎恶的对象，其他的人，都已不再重要。

【四】

遇见叶枫是个意外。

我常常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最后一个离开图书馆，如果那天，没有刚好停电，那么也许，我永远不会知道，有一天，会有个人走进我的心，我冰冷了八年的心，会因他觉得温暖。

眼前突然之间漆黑一片，恐惧感瞬间涌上心头，那个噩梦中的画面出现在眼前。突然之间，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孤立无援的世界里，冰冷的感觉将身体包围。眼泪瞬间滑过我的脸庞，原来这么多年的坚强，都只是为了冷漠的伪装。

黑暗中，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怕，跟着我，我带你出去。”黑暗中递过来一只手，我怔怔地抓住，然后在那只手的牵引下，左转，右转，向前走。

走到图书馆外的操场上，那夜的月亮很圆，照在我们的脸上，我看到眼前，是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子。

后来我看到这样一句话，我会爱上你，不是因为你有房有车，只是因为那天，阳光正暖，而你，刚好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我想我会爱上叶枫，也许就是因为那晚月色正好，他刚好穿了一件白色衬衫。

叶枫说，他早就开始注意到我，那晚在图书馆的相遇，并不是偶然。他说，总是看到我一个人最后从图书馆出去，他担心哪一天要是突然停电，我会害怕，于是，他一直在我停留的书架对面，默默地陪伴着我。每次看着我走进女生宿舍楼下的大门，他才转身默默离开。

听完这些的时候，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下，滴落在右手背上，肌肤上传来冰凉的感觉。而掌心里传来的温热让我惊觉，自己竟然一直没有放开他的手。

那一刻，突然感觉到，原来自己是如此的渴望温暖。

【五】

走到女生宿舍楼下的时候，我的眼泪已被风干。

叶枫张开双臂，准备像往常一样，来个临别的拥抱。可是这一次，我没有靠过去，而是转过身，走进了黑暗的楼道。

“回去早点休息！”叶枫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但是很快，被回响在楼道里，我的鞋子碰撞在台阶上的声音湮灭。

那晚之后，我开始躲避叶枫，因为我悲哀地发现，只要一想到他，就会想起那晚他贴近我的气息，然后脑海中，那对赤luo男女的身体，就会挥之不去。

然后我知道，为什么梦里总会出现那把带血的刀，因为它已经刺进了我的心脏。像一根毒刺，一触碰，心底就翻江倒海，这根毒刺让我无法去爱。

叶枫说：“安若，我会等你，一直……”

可是叶枫，我要怎么告诉你，也许，我永远也无法爱你。

叶枫说：“安若，我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天使。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

可是叶枫，我要怎么告诉你，其实，我并不是天使。不让你接近，只是因为我的心里，住了那样不堪的往事。

【六】

我没有想到，林岩生会再次出现。

妈妈在电话里说：“安安，周末回来吧，妈妈带你见一个人。”

看到坐在妈妈对面的那个男人居然是林岩生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怎么也不能够相信，走了这么多年的林岩生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妈妈还可以用微笑的表情对着他。

林岩生的旁边，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眉目中，有七分他的样子。

“安安，这是弟弟。”妈妈说。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妈妈会微笑着向我介绍林岩生和那个女人生的儿子给我，并且告诉我：“安安，这是弟弟。”

“安安，可惜你是个女孩子，而妈妈，又不能再生养……安安，是妈妈不好……”八年前，妈妈的这句话，我一直没有忘记。

没想到八年后，妈妈会对我说：“安安，这是弟弟……”

“我没有爸爸，更没有弟弟。”

说完这句话，我冲出了那间茶楼的包厢，在林岩生追上我的前一秒，关上了出租车的门：“司机，快点开车，快点。”

“小姐，你要去哪里？”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后，那个微胖的中年出租车司机问我。

“我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最后，在那个中年男人不耐烦的表情下，我拨通了叶枫的电话。

眼前的叶枫，才几天不见，脸上写满了憔悴，只看了一眼，我的心便很痛很痛。

走进他租住的小屋，里面有些许的杂乱。

“不好意思，几天没有整理了。”叶枫把我让进房间，语气有些许的尴尬。

我打量了一下这个不大的房间，大大的落地窗，纯白色的窗帘正被风微微吹起，我喜欢这个窗帘。

“叶枫，今晚，我不想回家，可以住在你这里么？”我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睛里肯定写满了疲惫。

叶枫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我走过去，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好累！”说完这三个字，眼泪就开始不停地流。

那晚的月亮很圆，就像叶枫把我带出图书馆的那个晚上，月光透过那个大大的落地窗，落在白色窗帘后的地板上。

“安若，我愿意等你，等到你打开心结的那天。”听着我断断续续说完林岩生的离去与归来，叶枫的语气很坚定。

“叶枫，我只怕，要是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不等我的话说完，叶枫的手指按在了我的唇上：“等不到，我也会一直守护着你。安若，你就是我的天使。”

【七】

妈妈还是和林岩生复婚了，其实他们也不曾离婚。只不过，林岩生出走了八年，现在又回来了而已。

妈妈说，现在的林岩生很落魄，那个女人，跟着一个有钱的男人跑了。

妈妈说，安安，其实你爸爸还是很爱你的，那次若不是你，他也不会离家出走。

我问妈妈：“他爱你么？”

妈妈没有说话。

但是我知道，我没有办法，也没有权利阻止林岩生回来。我只有祝福妈妈。

只是，我不再愿意回到那个家，那个曾经只属于我和妈妈的家。

现在的那个家，已经不再是我和妈妈的家，因为有了林岩生，还有了那个弟弟，那里不再是我的家。

毕业后，我告诉妈妈，我交男朋友了，然后，我搬去了叶枫的那间小屋。

妈妈说：“安安，有时间，带他回家见见爸妈。”

我说：“不用了，我没有爸爸。”

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的这个决定是个错误。

我爱叶枫，叶枫也爱我，可是越是爱，我们就越是痛苦。

我以为，我们住到了一起，我会渐渐习惯彼此的接近，我能摆脱那个噩梦的纠缠。可是无数个寂静的夜里，我们只能相拥着流泪，甚至不能面对着面，脑海中的画面，胃里的翻江倒海，让我不得不将他推开。

后来，叶枫学会了抽烟，他不再说：“安若，我等你。”更多的，只剩下了沉默。

每当这时，我就更加的恨，恨那个叫林岩生的男人。

【八】

一年以后，很多同学都结婚了，参加了几次同学的婚礼后，叶枫说：“安若，我带你去看医生吧！”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带我去看医生，我没有病。

“叶枫，你要是嫌弃我，可以去找别人，我可以马上离开。”

“安若，你知道的，我只爱你。正因为爱你，才会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叶枫，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是个正常的女人……我不能和你结婚。”

“安若，会好起来的，你会好的。我等你……”

这样的对白，重复了无数遍。

“安安，你和他，在一起也这么久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妈妈在电话里说。

我说：“我们不会结婚。”

叶枫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他告诉我，因为公司业务发展需要，他要经常加班。

我知道，他是不想面对我，面对这一屋子压抑的空气。

那天，我在叶枫的衣服上闻到了一丝不易察觉到的香味，那是属于女人的味道。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虽然我早就想过，这样的结果，但是还是忍不住心痛。

我没有和叶枫告别，选择了默默离开。叶枫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这不是我一直期望的么？一个人痛苦，至少比两个人都痛苦要好吧？

叶枫，我不怪你。我对自己说，要怪，就怪那个叫做林岩生的男人。

【九】

“姐姐，你带我去哪里？”

“去一个好玩的地方，你跟我来。”

“好！”

“姐姐你干嘛推我？啊……”

从睡梦中惊醒，一身冷汗的我坐在床上，回想着刚才那个梦。

那个被我从十几层楼顶推了下去的男孩，是林岩生和那个女人的孩子－－林安宇，妈妈让我叫弟弟的那个男孩。

妈妈来到我的床前：“安安，怎么了？怎么你这次回来，每天晚上都这样心神不宁的？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妈，没事，做噩梦了而已。”

“安安，你以前就一直做噩梦，要不明天，妈妈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一听到医院两个字，我条件反射般说道：“不要，我不要看医生，我没有生病。”

过了一会，妈妈说：“安安，明天是周末，小宇不上学，我和你爸爸没时间照顾他，你在家里陪他一下吧！”

“好！”妈妈没有注意到，我说出这个“好”字时，嘴角那不易察觉的笑意。

【十】

医院的林间路上，叶枫将轮椅停在一棵枝叶茂密的树下，蹲在我的面前，握住我冰凉的手。

我漠然地看着他：“叶枫，你已经找到你的幸福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叶枫的眼神里满是坚定：“安若，我说过，你就是我的唯一，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好的那天。”

我转过脸，不再看他深情款款的眼睛：“不要骗我了，你那外套上的香水味，是她的吧？”

“什么香水味啊？安若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你那件浅灰色的西服。”我提醒他。

叶枫想了想，说：“那件西服，我那天借给同事小李穿去约会了，他说我那件西服好看。我怎么没闻到那上面有香水味？”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枫：“你是哪天借给小李的？”

叶枫想了想，说：“上个星期三。”

上个星期三，也就是我搬走的前一天，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原来叶枫并没有找到他新的幸福。

原来，做错的那个人是我。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了不是么？即使叶枫愿意等我，等我病好以后，面对我的也只是那冰冷的铁窗和高墙。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我把小宇从十楼的窗台上推了下去。

“安若，你还是不肯原谅你爸爸？”

“我恨他……恨他和那个女人……如果不是他们，我就不会被那个噩梦纠缠这么多年，我们……我们也就不会……不会这么痛苦……”

叶枫拥住我微微耸动的肩，说：“安若，现在他和那个女人的孩子都已经死了，他也去坐牢了……”

“什么？你说，林岩生他去坐牢了？”

叶枫点点头：“警察开始怀疑小宇是被人推下去之后，你爸爸自己去自首的……”

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之后，我便失去了知觉。

【后记】

林安若醒来之后，精神逐渐恢复正常，唯独忘记了关于林岩生的一切。医生说，这是少见的选择性失忆。

林岩生故意杀人罪名成立，因为有自首情节，判为无期徒刑。

一年以后，林安若与叶枫步入了婚礼的殿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