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在王方在眉州办的学馆里读书。王芳讲学，除了阐述诗书易、礼春秋、诸子百家的要义之外，还研究医药、水利、气象、农业等实用技术。讲学方式是以学生的自读研讨为主，先生只做些引导点拨之类。

这天，王方老师有事外出，学生们就自己开展气候变化与灾害应对问题的研讨。　

开始大家研究大雨的预兆，你一言我一语，讨论非常热烈。有大雨就很可能有大水，所以后来就扯到洪水到来前的征兆上。这时，只见一位叫宋翔的学生心神不宁，欲言又止。

苏东坡鼓励他说：“我们这是研讨，人人都可以畅所欲言，你有什么想法就讲出来，不用考虑正确与错误。即使错了，通过辩论，弄清了问题，大家都能受益，岂不是很好吗？”

迟疑一会儿，宋翔讲了他听来的传言。

宋翔生住在眉州城东，岷江对岸的蟆颐山下，父亲在河边上养了一群鸭子，一到夏天，因怕鸭子被江水冲走，对江水的变化比较注意，也积累了一些经验。今天，他父亲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往常在沙滩上下蛋的王八，都爬到山坡上找窝去了。还有的王八甚至把已经下在沙滩上的蛋也掏起来，用嘴巴衔着往山披上转移。据老人和他本人的经验，王八下蛋下到哪里，洪水就会涨到哪里。看来，眉州近期可能要发大水，而且很可能要漫上江岸。所以，他父亲赶紧把鸭子赶到山上去了。他想让大家讨论讨论，老农的经验是不是有些道理。

听宋翔一说，苏东坡也感到情况有些严重。

近两天，天气闷热，燕子低飞，一场暴雨似难避免。更为重要的是，上午有人从岷江上游的灌县回来，说那里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大雨，从山里汹涌而来的江水正在上涨。如果上游来水大涨，加上本地的滂沱大雨，岷江水肯定会漫上江堤，泛滥成灾。

眉州城东门外是一个大码头，本地及附近的青神、丹棱、洪雅等地进出的物资都在这里集散，来往的船只、人员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正因为如此，东门外自然形成了一条街。这条街背靠城墙，面向岷江，虽然仅有半边，但店铺林立，车往马来，熙熙攘攘，热闹非常。商铺多为旅店、饭馆、茶铺、日用百货等；人员大多是店员、船工、行商、搬运工等；还有一家航运社，两家船舶修理作坊。常住人口总在千人以上。一到晚上，半边街上的人特别多，商铺，旅店，船舱都住满了人，还有的就在码头的石阶上乘凉聊天，在河边的黄桷树下打牌喝茶，一直到鸡叫天明，日上三竿。

这条街因紧靠江边，地势低洼，与城里街道比起来落差有四五尺之多。洪水一旦漫上河堤，住在半边街上的人唯一避险之路就是进城。可是按规矩，一到半夜子时城门就要关闭，没有州府大人的命令，任何人无权开启。要是下半夜洪水突然袭来，满街的人躲无处躲，逃无处逃，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灭顶之灾。因此必须尽快通知那里的居民，让他们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躲进城去。

不过，当谈到通知街道居民一事时，同学们就有了不同的看法。要通知居民可不是一件小事，一旦通知，居民必然产生心理恐慌，进城的进城，远走的远走，留下的也不敢睡觉。如果真的来了洪水还好说，要是白折腾一夜啥事也没发生，人们必定心生怨恨，上面追究下来，哪个敢承担责任？

苏东坡静下心来想想，学生们说的也是，此事虽然紧急，但也不可贸然行动。议来议去，莫衷一是。

最后还是王弗想出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同学们全体出动，先通知半边街居民做好撤离准备，能够进城的早点进城，不能进城的最好不睡觉或和衣而卧。另一方面，由苏东坡本人出面跟官府商量，晚上不关东城门，只派些兵丁把守。这样，河水不见大涨，大家原地不动；洪水一旦袭来，快漫上河堤时，半边街居民迅速撤离，进城避难。”

商议已定，苏东坡、王弗和同学们便分头行动。

因为苏东坡的父亲跟州府大人是世交好友，他很容易就进了州府。

州府大人听了苏东坡的报告，虽然觉得有根据有道理，但还是有些犯难：“夜晚关城门，这时老规矩，不好轻易打破。再说，要是让怀有非分之想的人趁夜色掩护混进城内，干出些劫财盗物杀人放火的事来，那怎么办？”

苏东坡据理力争：“城门可以多派些兵丁严格把守，进城者一律检查身份证件，不准随身携带刀枪武器，这样坏人很难入城。城内再增派军士通宵巡逻，见有可疑人员四处游荡，立即盘查清理。一旦有非常事件发生，第一时间进行处置，可避免事态扩大。”

州府大人沉吟一会儿，说：“如此兴师动众，就怕一夜过去平安无事，落得市民埋怨。”

苏东坡说：“古人说，身为父母官应该爱民如子。大人是个百姓称颂的好官，应该把市民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不宜过多考虑自己的得失毁誉。即使洪水不来，老百姓知道你为他们操心费神，也会感激不尽，怎么会埋怨你呢？”

见州府大人心有所动，苏东坡再加一把火，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的洪水暴涨，市民遭了大灾大难，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大人就可能吃不了兜着走啦。”

州府大人担心百姓受灾给官府增添麻烦，只好同意苏东坡的建议。

王弗和同学们有的沿街喊叫，有的逐户通知。不过两个时辰，整条上的人都知道了可能有洪水来袭的事情。他们做好撤走的准备：有的收拾衣物，有的搬运贵重物品，有的进城寻找安身之处，有的准备马匹车辆，保命要紧，生意暂时搁在一边。

半边街上还住着些老弱病残的人，一旦洪水袭来，他们来不及撤离危险区域，必须提前行动。王弗和同学们就送她们进城，或投亲靠友，或住店歇社，先把他们安置下来。

苏东坡从州府回家后，一直难以入睡，心里七上八下的，老惦念着东门外居民的生命安全。三更刚过，风声渐紧，雷声隐隐，不一会，雷鸣电闪，风骤雨狂。

他仿佛看见，浑黄的岷江水翻滚滚巨浪，以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势，呼啸着奔腾而下，猛涨的江水，一级一级地吞没了码头上的石阶，眼看就要涌到岸上了。

半边街上的人们再不敢懈怠，立即收拾东西，锁好门窗，扶老携幼，背包打伞，蜂拥进城。等到街上进水，除了黑暗，连人影都见不到一个了。

正在这时，河中一个人正随水漂浮，声嘶力竭喊着：“救命！救命呀！”可是，别说赤手空拳，就是有木船、竹排什么的，在这样的大风大浪中也没有人敢冒险施以援手。近了，更近了，苏东坡看清在水中挣扎的人正是自己的恋人王弗。她怎么落水啦？千钧一发，再不施救，她就要被浊浪吞没啦。苏东坡心里焦急万分，顾不了许多，他飞身一跃为红颜，大喊一声跳入江中……

啊呀！他睁眼一看，已是天明，自己竟滚到床下来了。还好，有被盖裹着，浑身上下毫发无损，安然无恙。

苏东坡叫醒王弗。王弗穿衣走出房门，揉着惺忪睡眼埋怨说：“一夜都没睡着，刚好迷了过去，你却把人家吵醒了。”　

苏东坡急切地说：“不知东门外半边街怎么样了。房屋被淹没有？市民是不是都平平安安？我实在放心不下。我们去看看吧。”

二人稍事梳洗，连饭也顾不上吃就急匆匆地赶往东门。

虽然雨过天晴，但为了不让洪水浸入，城门还紧紧关着，只见上面横架着木杠，下面堆着沙袋，死死抵住厚实的大铁门。

苏东坡和王弗登上城墙，见上面密密麻麻站了好多人，他们一律面向东面，惊叹着，议论着。

苏东坡放眼一望，哇噻，目之所及，一片汪洋！浑浊的江水泛着白沫，裹夹着烂衣裤、破家具、牲畜尸体滚滚而来，奔泻而去。码头上用铁链套在铁桩的木船上下颠簸，互相撞击，巨大的碰撞声让人心惊胆战。这些船只有的已经破损，有的在水中挣扎。半边街上的房子，高一点半截泡在水里，矮一点的，只有屋顶还露在水面，摇摇欲坠。那些比较破旧的房子早被洪水卷走，不见一点儿踪影。

“多亏有人昨天让我们做好避灾准备，也多亏州府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城，要不然，不知道有多少人遭难啊！”城墙上的人大都的是半边街的居民，他们见此情景，一个个既庆幸又感激。当看到王弗时，他们一下子涌过来，围着她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有的说：“昨天要不是你们通知我们做好撤离的准备，大水来时我们还在做美梦哩。”

有的说：“开始我还不相信会发这么大的水。幸好听你们的，早作准备，不然我们都被喂鱼虾啦。”

王弗笑着说：“我们是根据老农的经验做出的判断，看来总结民间的实践经验对我防灾减灾还是有好处的。”

“我们眉州有你们这样心肠好爱动脑的青年，真是幸运啊。你们将来定有好前程。”

苏东坡和王弗感动不已。

苏东坡颇有感触地说：“老百姓的心中都有一杆秤，哪怕你做一点点好事，他们也会永远把你铭记在心。”

王弗回应道：“是啊，做一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我们好要努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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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