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侯，父亲和我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他总是在外打工挣钱，供我读书。他是一个木匠，人又本分老实，所以要挣钱很不容易，只有凭自己的一点手艺养家糊口，相当辛苦。记忆中，我们一家一直过得比较苦，尤其是我上师范的那几年。每次回家，母亲就会给我算帐：卖猪收入多少，买猪药用了多少，买化肥用了多少，买饲料又花去多少……多数时候是收支平衡。所以，只有等待父亲的钱邮寄回来，才能为我支付学费和生活费。那时候，父亲是全家人的天。　

为了一家人的生活，父亲落下了一身的病：坐骨神经痛，肾结石，风湿性关节炎。　

他和母亲聚少离多，但关系却相当好。我对父亲的评价也几乎来自母亲：他人很塌实，从来不乱花钱，对家庭非常负责任；他处处与人为善，和他一起做工的人，没有一个不说他好；他做工不偷懒，老板很喜欢请他，他挣的工钱总是工友中最高的；他有组织能力，工友们信任他，周围的邻居多数是跟着他外出打工，跟他走往往能挣到更多的钱……

到后来，我毕业工作了，有了自己的稳定收入，家里的负担没原来重了，父亲又筹划着建房。我曾劝过他：等你老了，房子终归没有多大的用处，还是不修吧，别把自己搞得那么累。他说：人活一辈子，连一座像样的房子都没有，那混得好孬呀，有了好房子，心里塌实！

这时，他已经没有做木工了，而是帮一个亲戚管理工地和材料，收入相对比以前高出了一些。几年后，我们家建起了一座两层楼房。虽然没装修，但外观还不错。父亲完成了他的心愿，常常望着房子，脸上笑成一朵花。　

再后来，我和姐都成家了，再也不用他负担。他肩上的担子放下了，却似乎找不到生活的目标了。他开始打牌喝酒。凡赶集，出去就是一整天，人也显得相当颓废。是不是人一旦松懈下来，反倒慵懒？　

也曾跟他谈过，让他去找一点生活的乐趣。比如去钓鱼，既可消遣，又可锻炼身体。但他说坐着让人心慌。于是只有任由他了。后来他学会了打牌。他能从打牌中找到乐趣，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是因为他打牌，没有为母亲分担农活，母亲每每看到我，都会向我诉苦。

随着女儿的出世，母亲要到我家带孩子，父亲一个人在家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我让母亲做他的工作，最终把他接到了城里。母亲很快适应，每天带孩子忙得不亦乐乎。而父亲，一个从来没有认真料理过家务的人，要让他适应买菜煮饭的生活，也实在难为他。叫他闲时去跟别人打牌吧，他说周围的人认都不认识，打啥子。一段时间下来，他明显憔悴了，动不动就发火。我也不懂事，他发脾气时，我就和他对着干，我们几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由于我对他缺少理解，一天看电视时，因为选台的问题，我们的矛盾终于火山爆发。我们互相攻击，他一气之下撂下遥控板回老家了。　

也就是在那次过后，我开始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也许是以前很少相处在一起，他挣钱养家，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相当高。因为沟通少，所以每次谈话都拣好的说。在心里，我认为他是一个很完美的人。现在住在一起，以前他没有暴露在我面前的问题让我无法忍受：抽烟，喝酒，晚睡，早起，爱看电视，我们的相处反倒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状况。实在是我的不对，父亲只有一个，我应该尽力包容他，帮他找伴，让他的生活充实一些。　

很快，我观察到小区里的几个老人常凑在一起打牌。于是介绍父亲加入他们的队伍。父亲本身是一个很大度很随和的人，很快就和他们交上了朋友。这下，他又重新找到了生活的乐趣。没有了以前的烦躁。　

最近，他的一个朋友请他去管理工地，他欣然接受，非常高兴又有事情可干了。看到他每天忙忙碌碌的样子，我的心里更塌实了。　

忙了一辈子，要真正让你闲下来，实在不容易。人活着，是不是要做点什么，才会感到自己真实的存在；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心里反倒很空，找不到方向。　

你我老了会怎样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