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里通外国”杨启贤

发表于-2012年04月30日 清晨6:50评论-6条

(1)

我的文章里没有男女爱情故事,只有我自己对进步、光明和一切美的东西的追求。它带着痛苦、烦恼、不安,同时来到我的生活里,在我身上交织着,使我不能超脱于“史无前例”之外。象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一样,在“文化大革命”中,被劫去了我所有的爱。

1968年在一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全面胜利万岁”和“全国山河一片红”的欢呼声中,提出“斗、批、改”,“清理阶级队伍”的任务。到1969年“清理阶级队伍”运动又进一步深入和扩大,广大群众如同陷入战争年代的惊恐之中。全国各个城镇乡村、各个角落、街头巷尾,都在流传着各种耸人听闻的“特务案”、“叛徒案”,还不时爆出冷门,诸如某某大人物被捕的“特大新闻”,令老实人摇头叹息,惊讶不已。似乎九州大地处处隐藏“反革命分子”,“阶级敌人”随时将破土而出。有时在不经意中,身边的某个人就会一下子成为“特务”或“叛徒”,遭到“革命群众”的批斗,让大家拍胸顿足,深感意外。有人因此公开提出“怀疑一切”,“不相信任何人”,“你可以怀疑我,我也可以怀疑你”,似乎连鸟儿从空中飞过也值得大家去怀疑。一时间社会上人心惶惶,自危不浅。

我那时因用脑过度,神经衰弱,失眠症还没有痊愈,一天睡不上三、四个小时,白天头疼心悸,全身乏力,对这场运动难免产生一种心理上,也是病理上的畏惧和多疑,竟无端害怕过去与海外通信交换邮票的事,会被当作“通敌罪”予以追查。那时只要跟“外面”稍有沾边联系,事情就复杂了,麻烦也随之而来。我因此对周围人们的一举一动格外留神,只要稍有对我冷淡的态度,一束不信任的目光,都令我不寒而慄。

起初在公社学区搞“清队”时,我倒也平安无事。当时目标都集中在那些所谓“浮在面上”的“反革命分子”,即过去已“挂了号”的,个人政治历史上“有污点”的人身上。况且我毕竟年轻,没有人想到要从我身上找碴儿。

九月份,从公社又全部被集中到县城里,参加“清队学习班”的学习,进行封闭式的“审查”。我们是第二批来的,进“学习班”的当天晚上,就参加前一期“学习班”结束后召开的所谓“宽严大会”,即对“抗拒交代”的“从严”,对“坦白交代”的“从宽”。会场气氛异常紧张,当场就宣布逮捕二人,另有一位中学教师骆某某上台“坦白”,说是因集邮而犯了“里通外国”的罪。

我的神经一下绷紧到极点,骆某某交代的被称为“特务”的邮友中,有一名我好象也跟他通过信,交换过邮票,我还仿佛记得过去跟这位“坦白的人”也有过邮票交换的往来。他会不会把我牵连进去?顿时我浑身颤抖不已。虽然我清楚自己只是集邮,没干坏事,但一种可能被怀疑的恐惧,深深扎入我的心房,使自己一时失去控制,失去理智,以为当场就会被押到台上去示众。那天会上就突然点了一些人的名字,说他们“隐瞒重大政历问题”,在众人的怒喝声中,被勒令上台“亮相”。我吓得差点就要晕过去。

回到学习班,我食不甘味,睡不成寐,整夜翻来覆去,胡乱猜测着各种可能性,一颗心在怦怦狂跳,手脚冷冰冰,全身没有一丝热气。但心里还是清楚这是一种病态,一种由神经衰弱引起的恐惧症,再不排除引起紧张的因素,发展下去可能变为神经分裂症,身体就彻底垮了。为了解脱自己,也为了自己的健康,我决定第二天在小组讨论会上把这件事讲清楚,会上不是说“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嘛!不外是那么一回事,领导也常讲“交代了还是好同志”,没什么可怕的。

不料,第二天我在小组讨论会上一公开。“学习班”的负责人立即重视起来,几个人凑在一起分析道:“这是以攻为守,企图用支节的问题掩盖实质的东西,背后肯定大有文章” ,“何海生在刺探我们是否掌握他的材料,没想到露出尾巴” 等等。

我真是太傻了,那些人可都是所谓“对敌斗争”的“高手”,“阶级斗争”的弦时刻绷得紧紧的,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只有“敌人”在“兴风作浪”,没有朋友会忠诚老实。难怪他们要这样去想。

经过一番周密研究,中队部决定“乘胜追击,决不放过”。中队长当天就下令将我隔离起来,要我彻底交代问题。同时派出专案人员外出调查。

(2)

当我把这件倒霉的事掷出去以后,心里就轻松了许多,睡觉也安稳了。可是头脑一清醒,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件蠢事,还是一片忠诚换来是非。我心里十分后悔,同时不服,马上给当时的县革委会主任,“清队”总指挥,写了一封抗议信,天真地强调自己是主动交代问题,对党忠诚老实,不该受到如此对待。

信很快转到中队长手里。他大发雷霆,说我破坏了“学习班”的制度,与外界搞“串供”,说我“企图蒙混过关”,宣布对我“五不准”。连我的一位亲戚,原来在“学习班”当炊事员,也受我的牵连被赶出去。我从此行动失去自由,但我没有一丝害怕,心里十分坦然,因为我觉得对党已毫无隐瞒了。

大约过了10天左右,9月23日,“学习班”热闹起来,到处张贴着巨幅标语:“何海生不投降就叫他灭亡!”“何海生‘里通外国’罪该万死!”“反革命分子何海生必须老实交代重大政历问题!”等等。

我知道,这一天轮到我上台接受“革命群众”的“挽救”。我已经一点不感到紧张,只是有点好奇,隐隐感到一种痛心。他们如此大动干戈能在我身上得到什么?岂不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而让真正的“反革命分子”溜之大吉吗?

凭我所受到的党的教育,和毛主[xi]著作的熏陶,我相信党和组织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一时“灵感”涌现,在“反省”期间,我写下了几首充满革命激情,不畏“审查”,忠心不二,热爱党,热爱人民的诗。一个人一旦言论和行动失去自由,唯有思想还可以任意发挥。可后来在一次对被审查人员的突击搜查中,被发现了,竟说我是“心怀不满,书写反动黑诗” ,又不公开“黑诗”的内容,让“革命群众”鉴别一下。大概唯有如此说法,才符合那些人想象中推出的逻辑吧!才能激起“革命群众”对“阶级敌人”的痛恨。我因此想到,“革命群众”有时也太可怜,受了蒙骗还不知道,反而产生出错误的判断去冤枉好人。

“批斗”会开始时,两个人拿出一块纸牌,上面书写我的罪衔,姓名,还画一付人们通常用来表示有毒物质的骷髅图,然后狠狠挂在我脖子上,把我押上台。

我一露面,下面的口号声就响起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其实对我来说,已是“坦白从严”了。我开始有点慌乱地站着,象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只听得口号声平息之后,中队长叫大家翻开“红宝书”——《毛主[xi]语录》。此时我手里也拿着一本,同时翻开。这是“学习班”里唯一可以看的书,就象上教堂,对于《圣经》,牧师和罪人一样感到神圣。念了几段对敌斗争的语录,中队长点出当天的主题。一个人就声色俱厉地走出来“揭发批判”:

“何海生是个隐藏已久的反革命分子,他里通外国,干尽坏事……”这就不用多写了,那些话可以用在任何一个受批斗的人身上,只要多参加几次这样的会,也都背得出来。对有点经历的人来说,毫不耳生,只是姓名不同罢了,有时张三,有时李四,反正他们都是“坏蛋”,就象京剧脸谱,可以“放之四海而皆准”。

“积极分子”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台来批判,有的说到激动处就叫我举手下跪。我不肯照办,于是又一阵口号声的浪潮迎面扑来。有两个冲上台来,动手要将我摁倒。我顽强地顶着,两膝不愿下弯。我觉得人民向人民下跪是一种耻辱,对我对大家都不光彩。

中队长此时大概觉得还不到火候,忙走过来打圆场。一边示意那两人退下,一边阴森森地对我说:“何海生,群众是在挽救你,你不要执迷不悟。否则革命群众绝不会放过你的。” 

“批斗”会后,他们把我押到一间“反省室”去继续思考问题和写交代材料。

“反省室”里已有三位“阶级敌人”,我是第四位。大家平时都相识,或通过“学习班”在“批斗”会上认识。那时彼此不能说话,每人面对一堵墙站着“思考问题”,想写“交代”可以坐下来,需要写很多的还可以优待到另一间有桌椅的房间去,外面有看管人员守着。

他们三位比我“资格老”,进“反省室”已两个星期,都是从公社“学习班”直接“转学”来的。一位秃顶老头,听说解放前当过国民党区分部书记,“肃反”时能坦白交代,且有立功表现,又没有民愤,当年定性为“一般政历问题,不予追究”。“文革”初“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那阵子被揪出来“游街”过。“清队”一开始又最早被光顾。这次中队长公开说要翻“肃反”的案,认为当年对他的定性太轻,还说发现他解放后参与特务活动,是“双料反革命”,“九类”加“九类”属于“十八类”的“大人物”。这老头表面服服贴贴,平时扫地洗厕所,表现蛮积极。“批斗”会上也老老实实,叫他“举手”便“举手”,叫他“下跪”便“下跪”,但“问题”压根没有交代。

第二位是“特务分子”,还是个“中队长”,被审查前是一间小学的校长,中共预备党员。他的材料是农村大队送来的,据说是“同案犯”的揭发交代。他神情忧郁,整天愁眉苦脸。那时不知真象如何,只见他不停在写“材料”。十几年后我遇见他,才知道原来当时审查他参加的那个组织后来“平反”了,变为“革命组织”。他也就由“特务”而变为“中共地下党员”。如今已是一位离休干部,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再一位是一间小学的教导,“文革”初被当作“反动学术权威”批判过,这一次是“敌嫌”问题。他曾经在学校中对同事讲过:解放初他舅父做生日,那天他去赴宴,同桌十二人,除了他,其余的后来查出都是“兴泉水陆纵队”的特务,有的枪毙,有的判刑。他显然在夸耀自己的超然。“清队”一来,他的自白成了可疑的线索。大家对他的问号打了一大堆,不肯相信他是那天桌上唯一的“良民”。又据“同案犯”交代,那次请客实质是一次“反革命聚会”,这下可是东海之水也洗不清了。可是他死不承认,整天面对墙壁拼命地抽烟,交代材料一张也没有写。

以上仅是一间“反省室”里的情况,比这更复杂更稀奇的有的是。整个公社一百五十二位教师,竟揪出三十二个“阶级敌人”,占百分二十强。中队长还沾沾自喜称这是个“巨大的成绩”,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大概是发现“阶级敌人”越多,他的功劳就越大。就象捕得鱼越多,渔民越高兴一样。

为了创造“优异成绩”,中队长不惜抓住一点可疑的,就硬将一个人往敌人方向推,而且一定要证明他是个“坏蛋”才肯罢休。在他眼里,一个简单的问题,被复杂化了,诚实被说成是伪装,是狡猾,凡是跟敌人有过往来的就更值得怀疑。他实在是把敌人看得过于强大,而对自己竭力宣传的政策又缺乏信心,缺乏对毛泽东思想是可以教育人的自信。这种人当时却被誉为“警惕性高”,“阶级斗争观念强”,而受到大力栽培和赞扬。

(3)

大型“批斗”会开了几次,效果并不显著。他们又改用以小组为单位,要来“挽救”我,当时叫“攻堡壘”。在一块空地上,“革命群众”坐在小凳子上,围成一个大圆圈,约二、三十人。还是那几句口号声迎接我。

组长命令我站到场地的中间去,大家怒声附和着,都想表示一下对“阶级敌人”的痛恨。照样先翻开“红宝书”,照样朗读那几段语录。这样的仪式完了,组长才厉声叫我:“老实交代重大政历问题”。

我毫不犹豫地把通信集邮的经过又重复一遍。没等我讲完,有人就喊起来:“何海生不老实交代,罪该万死!”其他人跟着嚷一阵。一些人七嘴八舌责问我,听不清是什么。组长起来打手势叫大家静一静,然后问:“何海生,你为什么要集邮?集邮是什么玩意儿?骆某某开头也说他在集邮,后来革命群众一追查,他就承认犯了‘里通外国’的罪行,难道你不也是这样吗?”

我回答说:“集邮是一种高尚的娱乐,可以丰富知识,陶冶情躁。国家就办有集邮公司,出版《集邮》杂志……”

“什么高尚的娱乐,分明是借集邮为名干反革命的勾当。我问你,为什么跟香港特务通信?这不是‘里通外国’,是什么?”一个理平头的愤愤地站起来“揭发”。

“香港是中国的领土,寄平信还是八分钱,跟国内邮资一样。对方也是中国人,是不是特务我不知道。我只是跟他交换邮票,没干违法的事。说我‘里通外国’,恐怕文不对题吧!”

“文革一开始,你就烧掉邮票,这不是企图毁灭罪证吗?” 又一个迅速站起来“揭露”。

“当时是因为破“四旧”,其实我很后悔的,家人不懂事,邮票各种各样,有的还是宣传革命的,怎么能说是罪证?”

我这些话后果很糟,下面立即骚动起来,喊声四起:“何海生企图抵赖。”“何海生玩弄反革命花招。”“何海生负隅顽强,罪该万死!”……我只好闭上嘴,任凭声浪冲击自己的耳朵。

中队长突然走到我跟前,此人自称是个“大老粗”。“文革”中是公社“造反派”“东方红兵团”勤务组成员,公社“革委会”成立后当了公社常委,那时被派到“学习班”当“贫下中农宣传队”代表,兼任“学习班”中队长职务。他猛力按了一下我的肩膀说:“何海生,你们知识分子不是有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么,干脆点,竹筒倒豆子,一粒不剩。到时候我建议上级宽大处理你。你看人家骆某某现在不是没事了。你这几天思想斗争一定很激烈,要斗得过。还是赶快交代吧!嗯!”

我干脆说自己头脑里已没有东西可斗,自从我把那件倒霉的事倒出去以后,心里就轻松多了,夜里也睡得着,再没有什么可担心受怕的。面对一个个愤怒的“革命群众”,我感到迷惑不解。他们在无的放矢。他们的言论和行动对我丝毫不起作用。

可这样的围攻还是一次比一次严厉,而且每次都有新花样,和所谓新对策。我仍然无动于衷,即不痛苦,也不紧张,我的神经衰弱好象已得到治疗。

渐渐地小组里一些“革命群众”开始感到不耐烦。大家由于听不到一点悚人听闻的材料而泄了气。听说当初把我揪出来时,中队长曾对大家预言:“这是一只大的,跟几十个国家有联系,可能还涉及到国际间谍。”于是许多人张大眼睛象等待一部彩色惊险故事片的放映那样,希望得到一点精神刺激,满足一次好奇心,改善一下“学习班”里普遍感到单调无聊和沉闷烦躁的生活。那时因为达不到目的而扫了兴。也有的从我每次的反复“交代”中产生另一种怀疑,不再相信确有其事。虽然口上还在骂我顽固不化,态度明显在软化。也有的求情似地要我“早点说了吧!”免得大家跟我一起受罪,影响“清队的伟大成绩”。

我很惘然,难道非要我无端变成一个“坏蛋”,大家这才高兴。当然,整天坐在凳子上喊口号,等待“阶级敌人”坦白交代 ,“革命群众”确实比“阶级敌人”更没有耐心,更受不了。但是,这能怪我吗?

(4)

小组“攻坚战”进行了一个多月,我仍“顽固不化”。他们又改用“运动战”和“游击战”的战术,把我放到所谓“深挖组”里,由专案人员直接审问我。

听说是中队长始终不肯放掉我,认为我不是一般的“特务案件”,而是涉及到“国际问题”。如能查出结果,说不定中央知道了都会嘉奖的。中队长实在是太抬举我了,竟把我当成一位“世界级的大人物”来对待。他决定要对我“升级”,要“加温加热”,用他的话说:“非孵出小鸡不可”。

他们先是用“疲劳战术”,两人一组轮番“轰炸”。有的装“白脸”,花言巧语引诱我:“我相信你当时幼稚,误入歧途。现在只要交代了,照样是好同志。”“交代了马上可以自由,可以去见老婆孩子。”有的扮“红脸”,动手动脚威逼我:“说不说,不说就捆绑起来,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起初,我很有能耐地让他们的声音从我耳边飘过去,只是默不作声地坐着,或回答两句简单的话,“不知道”,“没有”。因为我确实无从交代,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有的叹气,有的暴跳如雷,一批批象走马灯似地从我跟前晃过去,从早晨一直到夜晚。

到了后半夜,我心里憋得慌,胸口闷得难受,脑子里嗡嗡直响,象装进一颗定时炸弹,感到马上就要爆炸似的。这时又来了两个人,一位矮个,满脸络腮,尽管经常刮得铁青,他们还是叫他“大胡子”。此人当过几年兵,回来捞不到一个校长当,心里很是愤愤不平,对这些“暗藏的阶级敌人”特别恼火,好象是这些人不让他当校长似的。“你们这些人国民党时代吃得开,共[chan*]党来了也吃得开。哼!我看这次就甭想再溜过去。”他一来,就冲着我没头没脑地吆喝:“你说,解放前你干过多少坏事?解放后又怎样与人民为敌?有哪些重大政历问题,赶快交代。否则,老子决不放过你。”

我想说自己是生长在红旗下,解放前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解放后才参加儿童团、少先队。又一想,这种人只是临时借用的“棍棒”而已,他的特长就是要对别人施行“专政”,何必跟他争辩,让他去嚷嚷好了。但他却非要我回答不可,用手死死拧住我的耳朵:“说不说?” ,“说不说?” ……

我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突然,我猛地拨开他的手跳了起来,两只手乱挥乱撵着,象在拼命挣扎,同时歇斯底里般地喊道:“我根本就没有什么重大政历问题,我说过不知道,不知道。我实在受不了。干脆让我去死吧!你们这是在逼供讯,是法西斯,还要不要党的政策……”

“大胡子”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行动镇住了,或者以为我疯了,一时竟呆呆地望着我。

他的沉默反而让我害怕,逐渐冷静下来,觉得刚才的话有点说过头了。可我一退却,立即造成他进攻的机会。“好呀,你还会装疯卖傻。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说我们逼供讯,是法西斯。我倒要让你知道一点厉害。”说着“啪”地一声,他把一包装得鼓鼓的档案袋摔在我跟前,“这些都是你的材料,你以为不说,我们就不知道吗?你在‘大鸣大放’期间猖狂向党进攻,被开除‘团籍’,有吗?” 

“我已经在1962年被“甄别”过,并恢复团籍了。”我不服气地回答他。

“哼!你以为那就没事了!告诉你,这永远是个污点,洗也洗不掉。”

我低下头不再作声,旁边那个“小白脸”开腔了。他老在用手指尖捋下巴那根黑痣毛,一付沉思的样子,一边观察我的神色,一边说:“你的问题,我们早就一清二楚,本来马上可以定案。看你年纪轻轻的,不忍心让你受到‘从严’处理,想方设法要挽救你。社会主义还是多一个人好么!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只好感激似地点点头,心里不知这话从何说起,是你们执意在迫我离开社会主义圈子,还谈什么“挽救”?

“大胡子”随着铺开纸张,提过我的手往桌上一摔:“马上写,不写今晚你甭想睡了,快!”看我没有反映,他又拿两个手指关节边敲着我的头边说:“你当真要带着花岗岩的脑袋去见上帝吗?何海生!我还没有见过象你这样顽固的。”最后一下,差点把我掼倒。

我脸上热辣辣的,胸膛扼着一团火,然而我最终只能象一只受伤的野兽,吮着自己的血迹,让疼痛静静地在心里消耗掉。“忍耐是唯一的办法,冷静是最好的策略,沉默才是有力的抵抗。”我在心里反复地念道。

这两人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就往中队部去了。我知道自己招祸了。

这时东方已露出晨曦,寒气也格外袭人。我已没有一 丝睡意,心头仍闷得慌,脑子似沉重又似空虚,身子麻木象一具被施了魔法的海地“僵尸”。此时他们要是再让我干什么,说不定我会被牵着走。但是他们却要批斗我的“反革命嚣张气焰”,而且不让我吃早饭就紧急集合。那情景就不用提了,我的身体健康受到严重摧残,终于昏倒在台上。他们还骂我“装死”,两个人硬扶着直到“批斗”结束,才七手八脚把我送回“反省室”。

“反省室”的看管人员见我已近虚脱的样子,赶紧倒一杯开水让我喝下,还到食堂为我打饭,一边安慰我:“没关系,问题说清楚了就好,饭是不能不吃的。”我这才体会到一点做人的价值和权利。“饭是不能不吃的。”我的未来不完全是这些人说了算。历史是公正的法官,时间是最好的证人。我相信将来一切都会明了的。

这位看管人员就是一位“有良心的中国人”。那些日子他常在生活上给我们这几位“阶级敌人”帮点小忙。有一次还替我偷偷捎一封家信。当然,我绝不会在信里“搞串供”,我的目的仅想让家里人“放心”,“别挂念”,我告诉他们在“学习班”里“一切都好”。中队长对这位看管人员“立场不坚定”,“同情阶级敌人”的事早有所闻。只因他为人随和,善于应变,颇通世故,中队长才对他格外开恩。但后来还是把他调走了。

(5)

时间又过去了两个月,大会小会不知过了几场,专案人员从我这里仍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说实话,有时我也很难过,不是自己不愿给他们,确实是一无所有,让他们白费许多劲,彼此都是一场悲剧。唯一庆幸的是他们自始至终没有追查我的日记,他们不知道那才是真正“隐藏的反革命”。这也是我能坚持活下来的原因。

接下来有一段时间,专案组不再理我了。听说“学习班”即将结束,上面指示所有遗留案件必须抓紧了结。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件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我有一位“好友”,以前经常跟我在一块推心置腹,交谈时政。“清队”开始不久,他被调到“学习班”专案组当外调人员。在我主动“交代”之前,他曾劝我别把通信集邮的事说出来,免得招来麻烦。我控制不住,“自我暴露”以后,他装得若无其事,开始躲着我。我也闭口不谈跟他在一起的事,免得拖累他。那段时间,他从不参加对我的“围攻”和“帮助”。

可是,就在“临解放前”的一天,他突然十分诡秘地到“反省室”找我;“你的材料我看过了,再不坦白恐怕会被‘从严’处理,而‘从严’不只是‘开除’,‘戴帽’,还会‘逮捕判刑’。中队部已在赶写‘立案报告’,过几天你们这些人都要被从速处理。”

这不啻是晴天霹雳,我一下全懵了,毫不怀疑“好友”“舍命相告”。顿时,脑子里嗡嗡直响,产生种种幻觉,嘴上喃喃自语:“难道过去我真的犯了‘里通外国’的罪?当真干过不法的行为?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你不会骗我吧?”

“好友”再三表示,这是千真万确,他不骗我,是希望我好。我已完全失却了自信和判断是非的能力,开始怀疑起自己。心头又是一阵阵狂跳,对周围的一切感到陌生,仿佛到了阴间地府。可是,即使我想交代,也不知道该交代什么呀!我恳求“好友”透露一点材料给我,好让我拿去“坦白”。“好友”象是感到十分为难,说不能违反纪律,万一中队长知道,自己要受处分。后来又象是不情愿地,才说是要我交代当时的通信内容。

我说事隔十余年,谁还能把信的内容想出来,依稀记得不外是谈交换邮票的事。可“好友”说,不交代是绝对不行的。于是我只好按过去与邮友交换邮票的套路,凭想象捏造了几段:“8月9日寄去三十枚邮票,请换给我动物、花卉等外国邮票。”,“信和邮票已收到,谢谢!再寄去五十枚,希望能多换一点邮票。”等,作为通信内容交给他。

想不到专案组长拿到我的所谓“交代”,竟亲自出马给我“打气”:“你开始交代,很好!但不要写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我们要的是有关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内容的,尤其是军事。”

我恍然大悟:他们早已认定我为一名真正的“里通外国”分子,就必然要“刺探军事情报”。这根本就不是“审查”。按理说,对一个人的“审查”,是对党对人民负责,也是对他本人负责。结论可以“肯定”,也可以“否定”。然而他们是一定要得到“肯定”,才肯罢休,才算“审查”结束,有了成绩。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我忽然产生一个恶作剧的念头,何不写一份近似“可爱的家乡”那样的文字,作为“机密材料”交上去,看他们如何反映再说。

我写道:“在三面红旗的指引下,我们这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新建了许多工厂:有酒厂、印刷厂和农械厂。以前这里没有汽车,现在公路四通八达,乘车非常方便。教育事业突飞猛进,入学人数大大增加,不但有小学、中学、还办起大学……”最后我又补上“我们这里有飞机场,有中国人民解放军。”算是属于“军事”方面的。就这样作为通信内容又交上去了。

中队部收到我的“交代材料”,如获至宝,当天晚上又是站岗又是轮班警卫,气氛紧张而诡异,听说是谨防我在“交代情报”之后,会因“担心受到报复”,“感到进退两难”而去“寻短见”。

我再一次糊涂了。他们怎么没有分析出我的所谓“交代材料”纯粹是胡编乱造。如果我真是一名“特务”,象“这里有机场,有中国人民解放军”这类众所周知的“情报”,还用得着我去提供吗?同时我也明白,他们手头根本就没有证据,而是靠诱供,企图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根本不是“重证据”, “重调查研究”,完全是在骗取口供。

然而“好友”却笑眯眯地第二次走进“反省室”,把我叫到一旁说:“你交代的材料,中队长很满意,不久就会从宽处理。只是还有一件事你没有讲。”

“什么事?”

“那边不是寄钱给你了么!”

“没有呀!绝对没有这回事,我一个华侨亲戚也没有,从没有收到过什么侨汇款。”我不禁大吃一惊。

“你再想想看,或者是什么物资。中队部已派人到侨汇派送站去查存单,有证据的。”

“肯定没有,这点我很清楚。”我不加思索地回答。

“你这个人真是,反正一点是麻子脸,两点也是麻子脸,何必留个尾巴呢!相信我,不会害你的。”“好友”十分殷切地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文格纸来。

我心里直打鼓,但秉性轻信,以往遇到的又都是一些呵护我,帮助我的人。我没有料到“好友”也会卑鄙地在出卖和帮着陷害一个无辜的人。我甚至对他仍存有幻想,也许他另有打算,真的在为我开脱。我也没有料到那些人会如此不顾党的政策,想方设法要裁赃一个好人,更没有料到他们会利用我陷入困境时的迷糊,乘机诱导我,陷害我,逼我走进他们早已设定的圈套。

事情已在背后悄然进行。12月30日晚,专案组长把我叫到中队部,拿出一张纸条叫我在上面签个名。我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见标题上写着“定案依据”,下文是:“何海生借集邮为名跟香港特务机关通信联系,向对方提供我国的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情报,并接受对方的报酬,已构成里通外国的罪行。”

我这一看非同小可,吓出一身冷汗。上面的措词跟判决一个真正的特务所写的一模一样,怎么会成为这样?我立即无力地申辩:“我不是借集邮为名,我真的在集邮。对方是不是特务,我早说过不知道。通信内容也有出入,你们应该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不能轻信口供。我也没有接受过任何报酬,邮票是交换来的。”此刻我觉得好象沉入大海之中,嘴上说不清,手里抓不着,心里绝望极了,只是盲目地在扑腾挣扎而已。

中队长走过来抓住我的肩膀使劲摇了摇,大声吼着:“你想跟共[chan*]党开玩笑吗?翻案罪更重,我马上叫人把你抓起来。”

“何海生,我们对你是实事求是的,会少写一些,也不会多加一点给你。你当时年青,误入歧途。这些我们在处理报告上会如实写清楚。你放心好了,上级会酌情宽大处理你的。”专案组长边说边把两张别人的“定案依据”伸到我眼皮底下,“你看,他们两个不是都签了,还犹豫什么。今晚定了案就算对你审查结束。明天我叫他们让你回家一趟,你看怎么样?”

仿佛有几十张狰狞可恶的脸在晃动,几十种狼嚎鬼叫的声音同时在耳边轰鸣,我感到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忽然“明天让你回家”,象一幕海市蜃楼掩盖了这些妖魔鬼怪,眼前显出一付勃勃生机的景象:美娟手里抱着孩子笑吟吟地迎接我的归来,父母亲在一旁欣慰地望着我笑,女儿伸出双手细细地喊着“爸爸”。啊!我好象此刻才发现生活是这样美好,家庭是多么温馨可爱。已经四个月没有见到他们,连一点消息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怎样了?我的心又剧烈地跳起来。

渴望回家的念头,使脆弱的心理获得支撑,我当时竟天真地认为:“重证据,重调查研究” 是毛主[xi]的指示,是每次开会一再强调的政策,上级绝不会草菅人命,组织上也不会随便冤枉一个好人。又想事情既然已到了这个地步,大概这是下面的最后一道关卡,还是先过了眼下这一关再说吧!送到上面,就有希望了。我拿过笔来歪歪扭扭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失魂落魄地走出中队部。

这就是当年的我,不够坚强,我不想辩解,也许从书上看到的正面人物都是宁死不屈的,我的作为自然不值得钦佩。可是大家有没有去反思社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幸?

(6)

“定案”后,他们让我离开“反省室”,回到小组参加“学习”。我有如大病初愈,羸弱不堪,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一旁,想到自己做了一件违背事实,违背良心的事,这才是真正的犯罪。我的心又狂跳不止,夜里照样睡不着,比受“审查”前的担心更严重。以前是由于神经衰弱产生不必要的紧张,这时却是真正的恐怖。

我开始意识到,不该这样稀里糊涂为了活命出卖自己的灵魂,出卖原则。虽然那些人口口声声说是在“挽救”我,要我相信党、相信组织。我却不能自己颠倒黑白,往坏人堆里钻。我应该坚信自己是清白的,不能无缘无故承认自己是个坏蛋。我越想心里越着急,越着急越害怕。第三天一早我立即写了一份“翻案声明”,否定我所签名同意的一切。

奇怪的是我的“翻案声明”送到中队部,他们却不再理我,也不来批斗我“翻案”。我再三追问,他们只是恐吓,什么也不跟我说。后来才知道,那些人根本不把我的“翻案”当作一回事,更没有把我写的“翻案声明”送到上面去,而是装聋作哑企图了结此案,给我定上罪,以说明他们“没有冤枉好人”。

那些人就这样利用了我对党的热爱,对组织上的信赖,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跟骗子手一样,只要东西到手,可以不管别人的死活,连同他人彻骨的咒骂也不予理睬。

我奔告无门,入地无路,还是不能回家去,连通个信息也不行。1970年1月17日又从“学习班”直接被“护送”到崇武公社去参加“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说得好听,实际仍处在被管制的地位,只是给别人烧饭跑腿,做些打杂的活,不但没有一点职权,连自身行动还受到种种限制。

一直到那年春节前两天,那些人都要回家过年,没人肯留下来“照管”我,只好允许我也回家去。走前,专案组长恶狠狠地威胁说:“出去后不许串供,否则后果更加严重”。

那天一走出禁区,我突然觉得天空一下明亮起来,世界仿佛变得奇妙无比,一草一木格外新鲜,道路也宽畅许多,可以任我走到天边海角,不再有人象幽灵般跟在后头,盯得你浑身不自在。自由是多么可贵,以前我从没有感到它会这样难得。

家里人对我的归来,好象不感到过分惊喜,只是随便问些“学习结束了”这类的话。大概他们不知道我在“学习班”里是怎样可怕,当时象这样被关在“学习班”里达几个月的并不稀奇。美娟告诉我,她不相信别人的谣传,也不过分为我担忧。

小女已经一周岁半了,长得活泼可爱。看着她,我把一切不幸和烦恼都忘得一干二净,那几天,几乎一刻也不离着,充分享受这天伦之乐,弥补几个月来可怕的孤单。听着小女甜甜地叫“爸爸!”我感到四面都充满阳光,仿佛自己也长高了许多。当小女满屋子在爬上翻下,时而搬动椅子到桌子边来要帮大人“干活”,时而把抹桌巾放在面盆里学妈妈洗衣服、擦桌椅,或拿根扫帚在地上左右乱划,把尘土赶得四处飞扬。我顿时感到人的生命正在时刻不停地向上延伸,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但愿小女的将来不再遭遇我的苦难。

过了春节,我又回“宣传队”去。队长他们还没回来,只有我和另一位也是受审查对象的按时归队。我们照样干些打杂的事。在不知底细的当地干部群众心目中,我们都是上级派来负有使命的“钦差大臣”。

回归队里的第二天夜里,大约十二点多,几位大队“造反派”神色匆匆地突然跑来敲门,报告说有人“下海投敌”,被他们抓起来,请示“宣传队”要如何处理。队长他们仍没回来,我早已躺下,如果不予理会,责任不在我身上。但是我觉得应该维护“宣传队”的威望,不能让别人看出“宣传队”是一群乌合之众,其中一些人“自身难保”,我穿上衣服就果断地跟他们出去了。

外面寒气逼人,夜幕下只有我们几条黑影在移动,四周静得仅闻见几声狗吠。他们带我到了半山腰的一间旧寺廟里,里面竟然关押着十几位“阶级敌人”。早听说,大队“学习班”里关着许多“文革”中不同观点的群众。那些人一不当官,二无“铁饭碗”,凭力气吃饭,还要受到所谓“审查”。

昏暗的灯光下,地板上东歪西倒躺着一些蜷曲成弓形的身子,底下垫着一层稀疏的稻草,连张草席也没有。有人在痛苦地呻吟,突然一声可怕的梦呓吓了我一跳。那个“下海投敌”者正被吊在樑上晃荡,低垂的脑袋说明早已被折磨过。这人原是大队党支书,几年前曾获得“擒敌英雄”称号,他怎么会“下海投敌”呢?此刻我才知道这乡下的“学习班”竟是私设的牢房。比起来,我在县里遭遇到的要算是幸运的。

一时我不知哪来的一股劲,竟严厉命令他们把他放下来,等队长回来后再处理。其实所谓“下海投敌”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那些“造反派”掌权后,对他恨之入骨,早就欲置他以死地,只是“宣传队”干预过,才未能下手。那天晚上他们想再次刺探“宣传队”的态度,要不是我“多管闲事”,那位支书的命说不定早完了。

此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后似乎也觉得“多此一举”,当了“囚犯”还不忘党和国家的利益,这也正说明我不是“阶级敌人”的有力证据。然而,我的苦心,当时有谁明白,有谁能理解呢?

同年4月“宣传队”宣布解散,经历八个月的“囚徒”人生跟着结束。大家又回到原来的公社去办“学习班”,据说这是个“好办法”,什么事都可以通过“学习班”来解决。这次是搞“一打三反”运动,主要对象是整那些“文革”中所谓“站错队”的人,即对立派的人,要揪“现行反革命”。我因此轻松一些,可以成为“局外人”,被撂到一边,这也许是对“逍遥派”的奖赏。

接连几次运动下来,许多人都有或大或小的“问题”。6月份开始动员“退职下放”,目的还在清除异已,“纯洁阶级队伍”。把那些够不上“开除”条件的人用“文明”方式赶出去。领导者要那些在“清队”运动中挨过整,受过“审查”批判的人表决心,“自愿”申请到“农业第一线”去。一些饱经磨难的人对未来失去信心,产生“解甲归田”的想法,以为能逃避现实,过上“隐居”的生活,便接受了。更多的则是被迫顺从了。

我可不愿意失业,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人总得活下去。组长几次“启发”,我无动于衷。最后他竟不管我同意或不同意。7月21日学区党支书照样通知我“光荣下放到农业第一线”。

我当即表示抗议,要求先对我的“审查”下结论,再谈“下放”。因为当时对我的所谓“定案”,上面并没有批复下来,也就是说,对我的“问题”性质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可以随便把人“下放”。我拒不接受“通知书”,不领取“下放金”,不办理迁移户粮手续。可是那些人象扔掉一件破烂那样,一经掷出去就不再管我。

就这样,没有在“里通外国”问题上卡死我,却用一脚踢开的办法来摆脱某些人自己的困境。

莫名其妙的“里通外国”罪名,让我饱尝一段“囚徒人生”的经历。如今事情早已过去,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创了历史新的纪元。改革开放的春风熨平了人民心头的创伤。那些受过迫害的人重新焕发了青春,回到社会主义大家庭。人们对“文革”“清队”中遭受迫害的人也寄予极大的同情。

我想说,那些迫害人的人,一样可悲。一样受到欺骗和利用,把人民当成敌人,把好人作为坏人打斗,就象被人挑唆,狠心抛弃自己的妻儿,背叛年老力衰的父母,不认骨肉兄弟一样,显得多么孤单和可憎。也有的人在当年过激的政治气氛下,迷失了方向,丢弃了做人的基本准则,只想到“自保”,而沦为某种政治的帮凶。这些人不都是受害者吗?不也值得同情?唯有那些借着“最高指示”,独出心裁,置党的政策于不顾,抱着个人目的,滥发阴威,设计陷害,肆意侮辱和贱踏别人人格和权利的人,才是无可救药的。这是一群魔鬼,活该受到众人的诅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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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罗军琳推荐:罗军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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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军琳点评:

一个时代的悲剧
一个时代所开出的玩笑
却让很多人备受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摧残
承受了不堪回想却不可遗忘的历史真相

文章评论共[6]个
绍庆-评论

节日里阳光明媚,来拜读朋友佳作,祝福节日快乐,心情愉快!(:012)(:012)(:012)at:2012年04月30日 早上9:07

杨启贤-回复谢谢!我退休后每天都在过节呀! at:2012年05月02日 清晨6:54

文清-评论

今天是五一节,祝朋友节日快乐!问候中有祝愿,祝你每天快乐多一点!at:2012年05月01日 上午10:53

杨启贤-回复再次感谢你对我拙作的关注和支持! at:2012年05月02日 清晨6:57

福洋-评论

拜读佳作,周末愉快!at:2012年05月05日 上午10:35

杨启贤-回复谢谢!迟复,请谅! at:2012年05月17日 下午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