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东坡这首悼亡词情真意切,凄婉动人,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其中的“短松冈”,据说就是埋葬亡妻王弗的地方。苏东坡之所以要将王弗埋葬在短松冈,十年之后又在梦里来到这个地方,那是因为这里有一个让苏东坡永远魂牵梦绕难以忘怀的故事。
苏东坡的祖母亡故后,灵柩停放已满一年,按照当地入土为安的老规矩,棺木应该下葬。为此,苏东坡就请当地阴阳先生帮忙寻找一块风湿好一点的墓地。
不久,阴阳先生回话说墓地已经找到。他说那块地就在短松冈,左边有一条小河像青龙蜿蜒而去;右边是一块台地形如猛虎仰天长啸;前面是一望无际的田畴,日光长照,前景无限;后面古松参天,阻挡着一切乌烟瘴气,永葆岁岁平安。还说这正合风水学推崇的左青龙,右白虎,南光耀,北玄武之说,是他从业以来第一次找到的一块风水宝地。
苏东坡并不想自己和后人会因墓地风水好而飞黄腾达,发家致富,但是觉得这样做才对得起相伴多年而且疼爱自己老祖母。
墓地找到不久,一在官府里当差的朋友便自告奋勇帮忙经办购地事宜。
不几天,经办人回话说,购买墓地之事已经办妥。
苏东坡对经办人说:“可不能占用耕地啊。这里地少人多,依赖土地的农人生活已经够艰难的了,再夺走他们的土地,就等于要了他们的命了。”
经办人说:“那里是一块宅基地,原来住着一户人家,因主人好赌欠下了一屁股高利贷。为了还债,只好卖房。我见他急着用钱,就一再压价,最后以相当便宜价格谈妥。”
苏东坡听后心里有些不快,叮嘱经办人:“要卖掉自己居住的房子,肯定遇到了什么难事。我们可不能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在价格上打压人家,买卖要讲求公道。”
经办人告诉苏东坡:“购房款已经交付,买卖契约已经签字画押。契约上清清楚楚写明,买房人半月之内必须迁出;如到时不迁,后果自负。”
苏东坡不以为然:“不就是几间房子吗?能有什么严重后果啊?”
经办人说:“如果到期不自行搬走,我就派衙役兵丁前去强制拆迁。”
“不可!不可!”正在书房里练字的王弗听到经办人这么说,立即放下手中的毛笔,走出来伸出大手做了一个阻止动作,脸上现出严厉的神情,说:“千万不能搞什么强制拆迁!”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付清款项,他就该腾出地皮。为什么不能强拆?”
王弗放缓语气说:“一家人离开原来的住处,要找到合适的房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主人没有搬走,我们就等一等,何必逼人太甚。”
经办人坚持己见:“拆迁时间是契约上写明了的,我们是依法依规办事。”
王弗耐着性子解说道:“我们办事既要依法依规,也要通情达理。人家没有找到住处,你把他们赶出家门,他们到哪里安身立足你呢?”停顿一会儿,她又说:“衙役兵丁是朝廷用税赋,百姓用血汗供养的,他们的职责是为朝廷办差,确保百姓平安,怎么能用来为私人办事呢?公器私用,损害苏家的形象事小,影响朝廷的声誉,破坏世道的安宁祥和,那可就是大事了。我们知道你一片好心,可你千万不能因为拆迁派遣衙役兵丁啊。”
经办人听了王弗的话,深为感动。他不再言语,默默地走了。
十多天过了,墓地的事没有消息。
【2】
一天,苏东坡和王弗一道出城去拜访一位老朋友。刚出门时还是天高云淡,阳光灿烂,可不一会儿就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刚走到半路上便下起倾盆大雨来。
二人出门时没有带雨伞,不敢冒雨前行,只好躲进路边小庙避雨。
跨进庙门,他们抬头一看,哎呀!好破的庙:墙壁已有几个大缺口,风呼呼地往里吹;房顶上的瓦少了许多,雨哗哗地往下灌。这庙真是风雨飘摇,大有倒塌的危险!
“骤雨三阵,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王弗提议。
苏东坡应和道:“休息一会儿,等雨停了好赶路。”
他们拣了一块不漏雨的地方,刚在一条旧条凳上坐下来,就听大殿上传来哭声,呜呜咽咽,好不凄惨。他们急急地走进大殿一看,原来是一位衣衫破旧双目失明的老大娘在殿旮旯里大哭着,伤心和寒冷使她直打哆嗦。
王弗躬下身,和和气起地问她:“大娘,你有什么难事啊,这样伤心地哭呢?”说完,就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给她收拾身旁零乱的东西。
老大娘听有人跟她说话,还帮助他收拾快被雨水淋湿的破衣、破裤、破棉絮,不像是坏人,就停止了哭泣,伤心地说:“别提了。我有个儿子,天天赌博,闹得欠了这个的,拖了那个的,给不了人家钱,人家就不饶他。他把家里的东西卖完了还还不清赌账,只得把家里仅有的三间房也低价卖了。我没地方住,只好来这破庙里栖身。可老天偏不睁眼,又刮风又下雨的,让我怎么活呀。”说完又大哭起来。
苏东坡劝道:“老大娘别哭了,哭坏了身子更不好。”
大娘说:“先生,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王弗蹲下身跟大娘亲切交谈,弄清了大娘房子的位置、式样和卖房的价格后猛然感到,师兄苏东坡托朋友买下的那块墓地很可能就是这位老大娘的住家,心里一阵不安。
她把苏东坡叫到一边,悄悄地把她的猜想告诉他。
苏东坡说:“不会吧,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啊。”
王弗还是不放心,说:“巧合的事多着哩,我们还是问问你那个帮办的朋友吧。”
这时正好雨停了。王弗对大娘说:“大娘,你就暂时在这里住一两天,我们替你想办法找个安身之所。”
他们二人再没有拜访朋友的兴致,离开破庙之后转回城里。通过询问,果然要买的房子正是大娘家的。
“幸好房子还没拆掉。要不然大娘还不知怎么过呢。”苏东坡感概地说。
“那现在该咋办?”
“咋办,把房子退还给他们。”
“墓地还得要呀。”
“另外找呗。”
“可是购地的钱都被大娘的儿子用来偿还赌债了,要他们退还定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那就算了呗,就算是做好事吧。”
第二天,苏东坡和王弗再次来到小庙,安慰老大娘说:“大娘你再等一天,你儿子就会来接你回家。”
大娘一听觉得奇怪,我打我骂儿子他都不听,把房子卖了,这素不相识的人怎能让他接我回家呢?老大娘不相信苏、王的话,说:“你们关心我,我很感激,可你们别为让我开心,逗我空欢喜啊。”
王弗并不生气,慢慢地说:“你放心,明天你儿子一准来接你回家。”
大娘还是不相信,还有些不高兴,说:“别说我那没出息儿子不会来接我回家,就是他有这份心,也没有这份力。人家交付的购地款都被他还了赌债,房子怕早已不见了踪影,还能回啥子家呀。你们吃饱穿好没事,也别拿我这瞎眼婆子寻开心了啊。”
“大娘你就耐心等一天,我们说话当真。”说完,苏王二人匆匆离开了小庙。
苏东坡和王弗回到家里,让帮忙买房的朋友找来大娘的儿子。
大娘的儿子叫张旦,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可衣冠不整,身子单薄,一看就知道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
苏东坡和王弗结合他母亲在庙里的痛苦对他进行传统美德教育:“赡养父母,孝敬老人,这是我们做人的基本准则,父母生我养我,耗尽体力,费尽心血,如果到老来不能让他们颐养天年,那我们还叫人吗?”
张旦开始还不买账,说:“我家的事与你们无关,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王弗很生气,陡地站起来,厉声说:“做儿女的不尽孝道,反让老人伤心,这是伤天害理,天理所不容,人神共愤!”
张旦自觉理亏,站在那里,再不敢言语了。
王弗吩咐说:“张旦,你快去庙里接你母亲回家。”
张旦一听急了,说:“卖房的钱全都还了债,没钱退还;房子爱要不要,随你们的便。”
经办人也说道:“写了契约交了钱款,要是反悔,购房款不好要回,再说……”
苏东坡明白他们的意思,对张旦说:“张旦,按照契约规定,房款已付,不再要回。房屋仍然由你们母子住着。”
“不过,”王弗抢过话头说:“你必须痛下决心戒掉赌博恶习,好好地种田过日子,孝敬老人。”
张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说:“从今往后绝不再进赌场,如若再犯,天打雷劈!”
王弗说:“你起来吧,赌咒发誓没用,最要紧的是实际行动。邻里乡亲看着你哩!”
说罢,苏东坡、王弗随张旦前去庙里接大娘回家。
强拆撤销了,苏东坡也没再找阴阳先生寻找什么风水宝地,就在黄泥山随便买了一小块坡地安葬了祖母的灵柩。
【3】
从此以后,张旦再也不赌了,起早贪黑,辛勤劳动,发家致富,孝敬老人,还给母亲治好了眼病。几年下来,他不仅买回了卖出去的田地,还修了一座四合院,原来的老房子拆掉后宅基地就一直空置在那里。
后来,苏东坡携爱妻王弗外出做官,不久王弗病故。苏东坡扶王弗灵柩回到眉州,准备安葬。
张旦闻讯,感到城里找到苏东坡,恳求说:“王姐的灵柩就安葬在我那块宅基地里吧!”
苏东坡说:“你那块地风水好,还是留着,将来安葬你的先辈吧。”
张旦不松口,说:“要说发迹什么的,我早已发迹啦,现在用不着什么风水宝地啦。”
见张旦一片诚心,苏东坡不好拒绝,就说:“要地可以,但是我还是要付钱给你。”
张旦一口回绝,说:“买地的钱,你们几年前就已付清,我怎么能再收呢?再说,当年要不是你们救济我们母子,我们哪里能有今天好日子?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你们的恩情我们永生难忘。这块地我要留着,就是想你们告老还乡,由你们来支配使用。”
张旦感恩之情终于打动苏东坡,她把亡妻王弗安葬在短松冈。
十年之后,难忘夫妻恩爱,也难忘助人美事,苏东坡写下了这首千古传诵的《江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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