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骆风携妻儿隐居在黄山莲花峰下，那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亦不知过了多少年头。连那云仪要添上的小公主紫电也似见风长一般，不知不觉中已拿着骆风的柴刀活蹦乱跳地满院作耍玩儿。

一家人在莲花峰下辟几亩稻田、挖几畴菜地，植稻种蔬；若要吃些肉食，山里小至獐兔、大至虎豹，随手取来用之。夫妇二人一个教书，一个授武，真个是享日月光辉，汲天地灵物，过着自由自在、与世无争、幸福安宁的生活。

一

这日大清早，骆风正迎着晨曦刮胡茬儿。云仪抱着紫电走出来，见着调侃道：“这位爷，修理得整齐，莫不是会相好的去？”

骆风停住手道：“今日要到集上去一趟。”

紫电闻声，挣脱母亲怀抱，跑至父亲跟前，高兴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赶集去啰！有冰糖葫芦吃啰！”

“不许去！爹一会儿回来。”骆风唬道。

“家中又不缺盐卤，去集上干啥？还要打扮得公子哥儿似的？”云仪责道，心底莫名生一丝酸意。

“呵呵，现在只知道柴米油盐了。这出门好歹也要有个仪表吧？”骆风笑道。

云仪有些不快：“平日里也没见你这般认真过，莫非真有了相好的？”

“呵呵，哪里有？今日赶集自有一桩大事。”骆风神秘秘道。

“什么大事？”云仪问。

“呵呵，暂时保密。”骆风狡黠一笑。

那一笑让云仪很不舒服，她知道骆风性格：既然不说，撬光了牙齿也不会开口。忽而她舒了眉头，轻盈走到骆风面前，娇道：“老公，我来帮你修须嘛？”

骆风折腾不过她，只好略仰了面，让云仪替他修理胡茬。

云仪刮着刮着不免满脸露笑；小紫电更是捧着小肚皮咯咯笑弯了腰。骆风莫名其妙；待修完举铜镜照看。啊呀妈呀!那胡茬长的有三寸，短的见了皮肉，东一绺儿西一撮、坑坑洼洼，极为不雅；直气得吹胡子瞪眼。云仪早搂着紫电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你…你…这是干啥呀？”骆风无奈道，一边欲重修胡茬。

“就这般，我喜欢，不许修了！”云仪笑道，“去一趟集市，要弄得油头粉面干啥？还真指着会相好的？”

骆风无奈：既然她说喜欢，便让这小小促狭令她先高兴一回，骆风讪讪道：“你喜欢就好！那快给我三两银子！我还要赶集哩?”

“什么！狮子大开口呀！去一趟市集要花三两银子！”云仪大声惊道。

“真得三两银子哩”　骆风解释。

“不行！唬弄我？一两半够了！”云仪见他鬼鬼祟祟，有事瞒着自己似的，心里憋闷不舒坦，遂一锤定音。给了银子后唤雷，无人应；又唤霆，亦无人应。

骆风道：“雷上山打老虎去了，中午烧虎宴；霆也上山取鹿茸去了，中午做鹿茸羹。”又望望日头，已日上两竿，无奈遂拿过银子欲出院子。

“紫电，跟你爹一同去集市。”云仪见两儿俱不在身旁，只好唤紫电跟班了。

紫电蹦蹦跳跳，拍手欢叫：“我跟爹赶集去啰！”

“紫电乖，呆家里。爹一会便回，带冰糖葫芦给你”骆风哄道。

“不行！紫电一定要去。我现在把漏斗盯好了，中午还没回家，晚上有你好受的。”云仪自屋内拿出漏斗摆在木椅上，便去汲井水洗衣了。

骆风拗不过云仪，只好抱起小紫电，瞥一眼漏沙淅淅，拔步飞奔出了院子。

二

骆风施展轻功，一路疾奔。小紫电只觉耳旁风声呼呼，树影迅速后退去，喜笑道：“爹！跑慢点儿！”骆风道：“跑慢了，赶不回去了。”小紫电嘻嘻道：“怕跪妈妈的搓衣板吧？”骆风用手指点了一下她小脑门，生气道：“就你知道！可别乱说。你要怕就闭上眼。”小紫电遂合了眼，靠在骆风肩头上。骆风抱紧她，脚步凌空风驰电掣一般，不多会已赶至集上。骆风在市口买了串冰糖葫芦，小紫电牵着他的手，吃得欢天喜地。

骆风对自己乱七八糟的胡茬本有些难为情，可市集上一走，倒自然自信了许多。那集上来来去去的男女老少大多奇形怪状，男似女女似男，老似少少似老；且头发赤橙黄绿青蓝紫，五花八门，宛似魔域鬼界放出来的。至于胡茬之异实是小道。骆风也便挺了胸、昂了头迈开大步。

一时直来到一家花店前，拿眼觑着那捧美艳华贵的“蓝色妖姬”　却是标价三两半银子，不由倒抽口凉气：怎涨价了？这世道怎总不安生？

“哇噻！好酷的胡子呀！”忽传出惊叫声，自花店内走出个络腮胡须的中年汉子，双眼放着惊羡的目光，“老哥！你这胡子请哪位专业师修的？我也去修一个。”

骆风先吃了一惊，待明白话来，不觉暗笑，却只问“蓝色妖姬”　原不是二两八钱银子，　怎涨价了？

中年汉子不屑道：“不涨价是孬儿。这年头连死人睡的地都涨价，还有什么不涨价？”一边又火急火燎问骆风胡须哪儿修的。

骆风一门心思欲买“蓝色妖姬”　口袋里钱都捏出汗来：便是云仪给了三两银子也买不起了。心思蔫蔫地牵着小紫电走开，岂管那花店主人叨絮？

骆风焦虑地走过几个店铺，忽一抬头，见一门面前贴了张告示，有一条道：凡刀法稔熟者，面试通过可加盟本店，赠银三两。骆风大喜：别的不敢夸口，这刀法自诩不错；面试通过就赠银三两。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欢忖着则牵了小紫电跨进店来。

三

骆风刚跨入店门，那柜台里的老板娘忽然亢奋高叫起来：“郭哥哥，郭哥哥，我终于又盼到你了！”自柜里惊喜万分的跑出来，一身长裙飘舞不止。却巧自后门出来个提茶伙计，一脚踏在裙下摆，裙子被扯裂了，女掌柜一个踉跄趴伏在地上，似狗抢屎般往前直冲。骆风眼疾手快慌搀扶住了。女掌柜一大嘴口红印在骆风肩头，倒不觉失雅，扭着粗壮腰肢将裙子左一缠右一缠裹了身子，口内仍不停亲昵的唤着“郭哥哥”

骆风讪然道：“你认错人了。”

女掌柜校劲道：“没错！你就是郭哥哥！虽然你换了须型，但更酷了！”

“我是来应试刀法的，不是你的郭哥哥。”骆风释道。

“怎么会不是郭哥哥？我盼了七年了，你化成灰，我也能辨出来的。”　女掌柜不信自己的耳朵。

“他是我爹爹，不是你郭哥哥。”小紫电见人争她爹，撅着嘴清脆叫道。

女掌柜这才注意有个小女孩儿，望望骆风，有几分似她朝思暮想的汾阳郭子仪哥哥，忽呜呜哭起来。

提茶伙计道：“他不是郭子仪哥哥，是来应聘刀法的。”

女掌柜方抺了泪，大声道：“我的郭哥哥不会结婚的。”一仰头，一捋发作个模样，甚是坚强“既是来应聘刀法的，那金助理带他到后堂去。”一转身，扭着水桶腰进了柜台。

那提茶金伙计兼助理，领着骆风向后堂走去。骆风刚入后院便见一人长发遮面，似是个女的，正坐在一块大水磨石上霍霍霍地磨一把厨刀。大日头晒得她汗流浃背衣衫湿透；那气喘声和磨刀声混成一片，甚是令人心疼。

骆风不由问金助理:“哪位为何如此买力？”

金助理道:“想当大厨呀。”

“哦”　骆风好似明了，倒有些怜悯她“兄弟，歇会吧？别太累着。”

那人闻声，立起身来。果是个女的，抱拳道；“多谢兄长。”乃伏身继续磨刀，十分殷勤。

骆风见她模样吓得一跳：那右眼是斜的，似从不正眼看人。问道：“那眼怎是斜的？”

金助理道:“磨刀磨的，只有把两眼磨斜了才有机会当大厨。她才磨斜了一只眼儿，还早哩。”

“哦？竟有此道理？”骆风疑道，“原来要将俩眼磨得不正看人才行呀？”一边暗想：我两眼正视，怕是刀工不行了；可为了三两银子不得不一拭呀；既来之则安之。骆风终是见过些世面的，倒也无惧，随着金助理奔厨房而去。

四

“朴兄，朴兄，来了个应试刀法的。”金助理进厨房大呼。

自厨房内迈着戏台官步(叮哧呛哧叮哧呛哧)走出一个肥胖厨师，当胸夹着把菜刀，刀口如锯齿一样，神色十分倨傲道：“这回倒没叫错，不唤‘仆’　兄唤‘瓢’　兄了。”

金助理哈腰道：“怎会？我也长了记性了”

那朴大厨哈哈大笑：“谁来应试？”

骆风身高五尺余，竟如无视，有些不快。仔细打量，不禁大吃一惊，问金助理：“怎个瞎子当主厨？”

金助理怒道：“别胡说！那是练功练得把两眼珠练到上眼皮里去了。是磨刀功的最高境界，常人练不出来的。”

“分明是个瞎子嘛！只有白眼球儿，哪有黑眼球？分明是有眼无珠嘛！”小紫电辩道。

骆风责道：“别乱说了！你小小年纪自然不懂。”

“那外面女人仅练斜一只眼就花了三五年哪！只有练得有眼无珠才是最高境界！朴大厨已达到化境了。小孩懂什么？”金助理怨道。

那朴大厨鼎鼎大名，功力深厚，却有人说他是个瞎子，面露愤色，阴阳怪气道：“既来应试，看你刀法如何。”便把那把破菜刀往厨房外旧桌上一撂，双手互抱，略斜身子不停轻抖着大腿，一派自命不凡。

骆风虽自认刀法不错，对厨房里用刀之法却一窍不通，心里没底，且一个眼儿没斜，直急出一头汗来，不知所措。

那朴大厨得意道：“哼哼，今日拿出我的绝活‘四什肴’也好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哇！主厨拿绝活了！大家快来看呀！”金助理大呼小叫，陀螺转般告知店内所有人。

一时女掌柜，磨刀的女子，还有几个店内厨师及食客争拥来看这一难见盛况。

那朴大厨大步踏入厨房，神色庄严，噼里啪啦拿出四大件：象耳象鼻象腿象臀包括象腚，开始鼓捣起来。

骆风不识此物，乃问金助理。金助理道：“据说这做象肉学问，是朴大厨祖传绝学，有五代历史了。不仅知道象耳象鼻象腿之味美，尤其知道象臀象腚部位之味殊美。今日你可增见识了。”骆风闻语，不由肃然起敬。

不多时，（呛呛一叮呛）朴大厨用那把破菜刀做了一道“四什肴”热气腾腾呈上来。同时间，飞来几只绿色苍蝇绕舞，嗡嗡嘤嘤，亦欲一见盛况。

女掌柜激动大叫：“精品！精品推荐，本店主打菜，快用玻璃档罩住！”

慌忙上来个小二，将热气腾腾“四什肴”端到前店门面去了。有几只绿色苍蝇尾随而去，翩然飞舞，煞是美观。

朴大厨摇头晃脑，自矜道：“这番知道怎么做了吧？”便把破菜刀扔在骆风面前。

骆风没做过菜肴，惶恐不安。见有两个猪蹄儿，则举起破菜刀欲剁碎了做个清炖猪蹄（既不是异肴却亦实惠）不料那刀柄油滑，“嗖”地一声飞出去了，径奔金助理面门。

金助理防不得这招，眼见要中彩头，躲闪不及，吓得鬼魔怪叫。

小紫电闪身急过去，两个小手指夹住了破菜刀。

众人惊呆了，继而鼓掌；见金助理双手捂住档部，两腿直打颤儿，却是尿了一裤档尿，又是大笑不止。

骆风也有些羞愧，嘟哝着怪罪那把破菜刀，自掩无趣。

磨刀的女子道：“这菜刀虽破，却是镇店之宝，以前的大厨都舞得绝妙。你不会用，别怪刀。”

骆风涩然无语。小紫电见父亲受奚落，甚是不快，道：“爹爹，杀鸡焉用宰牛刀，小菜一碟儿。既然他做了个‘四不象’肴，那我做个‘绿蝇羹’　一肴一羹，比拼一下。”

小紫电复问女掌柜店内有多少人。女掌柜见小丫儿要做羹，嘲笑道：“呵呵，一十三人。若你做的羹，我看得中，立刻让你加盟，外送三两银子。”

众人鼓掌声里，小紫电从汤罐中舀了一碗汤料放在桌上，瞅着空里飞动的绿蝇，忽然舞动破菜刀。原尚听得绿蝇嗡嗡乐叫，须时寂然。小紫电放下破菜刀，拍拍小手道：“好了，请诸位品尝。”

众人瞠目结舌，拢上前来观望：只见桌上四十八条绿蝇腿码得整整齐齐；汤料碗里十三份蝇肉，每份不大不小，一模一样。

女掌柜瞪得眼珠都快掉下来，口水直流象条小溪儿。好久扪着胸脯喘过气后，激动大叫：“精妙绝伦的‘绿蝇羹’啊！快签了加盟约，赠三两银子！”

众人掌声大作；朴大厨甚是懊恼不服：祖传绝学象肉“四什肴”竟与无名小卒无名‘绿蝇羹’打了个平手。英雄八面威风过后的失落占据了他的心头，口内喷些白沫出来了。

小紫电拿到三两银子，骆风将她高高举起：“还是紫儿厉害！能买到　‘蓝色妖姬’送给妈妈啰！”　二人高高兴兴的快步走出店面，将喧哗声抛在脑后。

五

小紫电一手捏着串冰糖葫芦，一手向怀内搂着二十七朵‘蓝色妖姬’被骆风架在肩上，迎着风声向黄山莲花峰下赶路。

小紫电摇晃着小腿儿，喜滋滋问：“爹爹，我的刀法怎样？”

“厉害！厉害！我一时着急，只看到告示上写着‘刀法和三两银子’便闯进去，谁知是厨子刀法。幸亏紫儿机灵，真是上天保佑啊！”骆风感慨道。

“不是上天保佑，是紫儿保佑爹爹！”小紫电边啃冰糖葫芦边乐道。

“是了是了，紫儿保佑爹爹。”骆风高声大笑。

二人对着话儿，骆风疾步如飞，快速赶到了家门院外。小紫电跃下骆风肩头，欢叫着跑进院子。骆风看看日头将近天中，拍拍胸脯，暗自庆幸，捧着‘蓝色妖姬’兴高采烈迈步入院。

那院内一幕却叫骆风惊慌失措：云仪坐在中间，小紫电正爬上的膝头，将冰糖葫芦往她口内塞哩！雷捧着漏斗站在左边，霆拿着搓衣板立在右边，均一语不发。骆风怯道：“没迟回吧？”

云仪愤道“超过时间啦！”随手将搓衣板夺过，哐当一声扔在骆风脚下。

骆风还指定把今日赶集当江湖阅历了一回，逢着些事些人作笑话说上一番，那搓衣板却在眼底直转悠儿不停，刹时兴味索然，提心吊胆喘不过一口气儿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