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老家农村度过的。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老家农村,还没有通电。每到盛夏时,忙碌了一天的乡亲,吃过晚饭,洗刷干净,端把竹椅子放在屋前的草坪上,或躺或卧,手抓着一把既可以扇风又能驱赶蚊虫的大蒲扇,扎堆在一块“侃大山”。
记忆中的故乡的夏夜,幽蓝的天空,神秘又高远,布满密密麻麻的星星。一垛垛的白云,漂浮在蓝色的天穹和金色的星星的下面,在夜风的吹拂下,变幻着各种形状,象一群白色的动物徜徉在草原上。
屋坪的边缘,长满了“铁梗草”和“辣椒草”。再往外是篱笆,围着菜园子。菜园子傍着几口大水塘。水塘的埂上,是几排茂盛的“风水树”,都是有年岁的枫树,荷树等高大粗壮的乔木,远远的只看得见黝黑的影子。而月亮已挂在老柿子树的树梢上,在云垛里穿来穿去,象一个调皮的“躲猫猫”的孩子。
展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稻田,稻子已挂满沉甸甸的穗。金色的月光洒在稻穗上,醇浓的稻香吹拂到乘凉的人群中,到处弥漫着丰收的味道。。。
乡亲们的聊性正浓。我倚坐在奶奶的旁边,脸贴着她凉滑的胳膊。奶奶的另一只手把着蒲扇,轻轻地扇动,凉爽的夜风,徐徐地穿过我的脖子,在我的幼小的身体里流动。这时,远处的稻田里,那种大人们称之为“禾鸡”的水鸟,又开始呜咽地鸣叫着。
每当此时,大人们会停下来,静默。这世界只剩下水鸟的叫声,凄厉的声音,一阵一阵啄食着心房。良久,不知谁说:“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啊!
孩子们不懂善恶因果。没有人问为什么。但这个陪伴了我们很多个夏夜的故事又要开始了。
“从前,有一户人家,儿子去当兵了,家里只留下老母亲和年轻的媳妇。”
“婆婆是个瞎子,媳妇待她不好”
“儿子在外,一年中总有几次给老母亲捎些好吃的东西。媳妇收了,也不给老人吃。这还不算,她在田里捉蚂蟥,晒成干,让老婆婆吃。”
“老婆婆看不见,蚂蟥干咬在嘴里,自然嚼不动。但以为是儿子给的,也就藏在心里,不说什么。”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老婆婆也坚强地活着。过了几年,儿子也做官了,便带了几个跟随,回来探家。”
“一番嘘寒问暖后,儿子问起捎回的零食,合不合娘的口味。娘说:好是好,就是年岁大了,咬不动。”
“儿子心中一怔:捎回的东西都是绵软的,考虑我娘年岁大了,好下口,怎么会咬不动呢?便叫娘,有没有剩下的,给儿看看."
“娘蹒跚着进屋,拿出一包东西。儿子打开一看,心里全明白了。顺手把一包蚂蟥干,倒进灶前的水缸里,然后唤来媳妇,叫她看看水缸里的是什么东西?”
“媳妇来了,探头一看,还没抬起头,儿子早手起刀落,杀了这个妇人。”
“第二天打开水缸,里面扑棱棱飞出一只水鸟来。”
“水鸟是妇人变的,躲到稻田里,白天不敢见人,专门在夜里,一边凄厉地鸣叫着,一边啄食着蚂蟥。”
故事讲完了。人群中不知谁又说,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啊。
夜渐渐凉了,月亮越走越远。人群陆陆续续地散去。那些年我不过七八岁吧。在乡亲们善意的教化中,我还是感觉到一股凉飕飕的东西,钻进心底。多年后,我称之为“敬畏的力量”。它通过我的长辈们淳朴的叙述,植入一个幼童的心里,让我知道尊老爱幼等简单而朴实的道理。
我很庆幸拥有一个在农村成长的童年,让我拥有在那个年代所有在农村生活的孩子都有的幸福的细节。虽然后来我离它越来越远,但我始终把它供奉在内心最坚固的地方。
现在,故乡早告别了无电的时代。故乡一年一年地变化,故乡养出来的孩子一茬一茬的往外跑,留下来的人种植了中国最好吃的脐橙。讲故事的老人早不在了,听故事的人在慢慢变老。有一天故乡的老屋会变成一堆瓦砾,我们会在他周围建起新家。若干年后,后辈们伸出时光之铲,探寻我们的血,我们的缘。是否还有一滴眼泪,象故乡的萤火虫,在思念的夜空飘来飘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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