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父亲，这是我上大学以前一直秉持的信念。

父亲没啥本事，一直挣扎在乡村那两三亩薄地上。

有时候，我觉得父亲像是活在蚕茧里的虫蛹，挣扎，再挣扎，一辈子都在挣扎。

在他埋怨爷爷没什么本事的时候，虽然爷爷确实没什么本事。可我总是不理解，心里总说：“你不是也没什么本事吗？上这么多年学，交学费的时候，你哪次利索地给我拿出来过。”

似乎儿子一遇到不如意的时候，总会埋怨上苍没有给他找个有本事的爹。

老家是个三市交界的偏僻地方，又是沙河和汝河交汇之地，地少人多。在土窝窝里找生活，只能让生活无情地抛弃掉。父亲不像二叔会点木工的手艺，年轻时候，也只能被迫四处游乡逛庙，做点小生意。可依旧缓解不了生活的窘困，一家四口人只能挤在两间破旧的平房里。

回忆像是墙上被季节的雨渲染出来的青苔藓，看着，想着，一股子湿湿黏黏的难受劲，不时涌上心头。

一到夏天雨季来临，房子顿时变成了布满小孔的筛子。外边风吹雨打，屋内淅淅沥沥。倒也下得不亦乐乎，滴滴答答，是母亲用大大小小的脸盆接水的声音，很好听，又让人鼻子酸酸的，像是一首穷人们用心酸的生活演绎的歌谣。

父亲自作聪明地用石棉瓦遮住了房檐，不让雨水冲刷愈发苍老的墙壁。屋子里可就没有一点光线了，暗无天日，像个没有希望的囚笼一样，紧紧禁锢着我渴望光明的心。

无数个夜晚，我都梦到老房子消失了，也住上了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可梦就是梦，生活依旧没什么改变。

大二那年，父亲很高兴地给我打来电话，说：“家里要盖新房子了。”

那一晚，我拎了一瓶酒，一个人待在体育场偏僻的地方，喝得酩酊大醉。天空漆黑如墨，繁星点点，可我的心在滴血。

大四某一天，在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父亲说：“毕业的时候，家里先给你还了贷款。实话给你说，我一辈子的积蓄也就是四五万块钱。要不是你弟弟在深圳打工，房子万万盖不起来的。以后的日子，你自己慢慢打拼吧。”

没钱的穷日子，父亲就是这么无奈地活着，活得很辛苦。

有时候，我就想，难道父亲的一辈子，就值这苍白的几万块钱吗？可答案永远是肯定的，但又是否定的。

感受到毕业后生活的艰难，我才理解了父亲一块钱恨不得分成两半花的原因。

生活不如意了，总会打电话跟母亲诉苦，却总把父亲给忘记了。父亲总会在旁边“偷听”，不时插上那么一句，道理的浅深，也是父亲对儿子一点一滴的牵挂和思念。

“爸，以后别管我们了。你得给自己打算打算，儿子将来万一不孝呢。”我总开玩笑地对父亲说。

“你们敢？”父亲总横眉冷对，可随后就叹息了一声，无奈道：“孝不孝，也是你们的事情，到时候也由不得我们做主了。”

可以说，父亲一生都在为儿子活着，无论多苦，却总像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任生活碾压着他日渐弯曲的脊梁。

由于自己长得没弟弟好看，父亲总是挑我的毛病。我问母亲：“爸，是不是不喜欢我？”

“小时候总是宠着你，长大了，还谈什么爱。爱，就在生活里。”母亲笑了，说了句挺有哲理的话。

也许，我还没有看明白什么是生活。

父亲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们，可我却因为自己的傻，没有感受到，就觉得父亲是不爱我的。

别人总是嘲笑父亲，因为他们的孩子没有上学，嫉妒地说：“你等着吧，看他能上出个什么好歹？”

上大学，对于没什么收入的农民来说，是一笔很不小的负担。

父亲也曾经不想让我上学，有个家里上大学的邻居说：“等着吧，咬咬牙，这四年就过去了。孩子的未来，可不能像我们这样一辈子待在农村。”

大学毕业那年，我问：“爸，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呵呵，咬咬牙也就过来了。倒是你妈苦了，跟人家做小工，光给你寄生活费了，连一件衣服都不舍得买。”父亲动情地说道。

其实，父亲不想这样做，在别人无聊的嘲笑中等待着儿子变得有出息，那滋味可不是很好受。

父亲所有苦都埋在自己心里，从来不会跟别人说。问了，他也就是憨厚地笑笑，摆摆手，说：“这没啥。”

等到我自己结了婚，有了孩子之后，或许我才能够明白，父亲沉寂的爱，到底是多么伟大。

幸福，对于没挣过多少钱的父亲来说，摔在他面前十万块，估计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了。

我在努力着，也一直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爸，给你，这十万块钱给你养老。”有一天，我能够这样对父亲说。就是不知道那一天来临了，我，还孝不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