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它得病了。它是一棵树，树也有得病的时候。

它一人多高，生长在一个硕大的蓝色花盆里，枝叶繁茂，绿郁葱葱，虽然占据了客厅的整个屋角，却不失为一处美妙的风景。可是现在，这样一棵健壮的树摆出了另一副模样。早晨，我起床后，突然发现它已面目全非，完全失去了绿色的活力，叶子发黄、树枝干涸、褐色的斑点充溢周身，大部分新发的幼芽也丧失了生长力。我惊讶万分，甚至不敢走近它。听说过“一夜白头”的事，那是人过度焦虑而发生的生理现象。而现在，居然活脱脱地发生在一棵树的身上。我不断端详它，想在不知所云中找到所以然。土壤湿润，窗口通风，一切可能的情况我都一一展开了调查。可是，我并不是园艺专家，我所学的专业与花花树树并无关联，即使仔细查看它每一处细小的部位，调查也只是常识性的一般了解，得不出实质性的有力结论。至到最后，我只能断定：它得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上班路上，我回想起一些事，有关这棵树的。

去年，我搬进现在居住的房子。由于是新建的住宅，屋里散发着石灰、油漆、木材等刺鼻的气味。净化空气是我入住后必须面临的问题，我早听说植物的吸收能力远比人强，是净化空气的有利武器。我想到了养花，既可以美化居住环境，更能陶冶情操。可是，对植物尤其对盆中的花草，我几乎是“盲区”。这一次，带着强烈的目的性，我在花卉市场转了整整一天。从来不曾到过那里，在花的海洋，我突然觉得对世界的了解太少，对城市的涉足太窄。我看中一棵盆栽的树，它的叶子深绿而圆润，大小形状酷似硬币，也可能如此，人们称它为“摇钱树”。不是因为它有财气，而是它既有树的伟岸，也的花的灵气，所以，我选中了它。它被送到了我的新房。我想，它并不知晓，虽然像我一样住上了新居，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虽然不再被每天挪动，不再被众人指手划脚，但是，却要承担起另一份责任。也许，从那天开始，它的生命才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有价值。它后来可能意识到，这已不是原来的环境，这里是新居，除了一同被送来的花类植物，剩余的只有孤独了。两天后，它开始不适应。有几片叶子耷拉着脑袋，泛出浅浅的黄斑，完全不如刚进门时那般生机勃勃。我想起种花师傅的话，明白它的不良反应其实正是我所希望的，也就是说屋里刺鼻的异味正在被它吸收，净化空气的工程由此拉开序幕。我开始给它浇水、松土，学着书上介绍的种植方法精心照料它。果然，一个月后，它开始恢复生机，泛出黄斑的叶子慢慢返青，树枝微微向上生长，枝头也萌发了新芽。我看到了希望，对它甚至养花产生更大的兴趣。以后，每到周末，我都会花些时间专门侍弄它，不但给它浇水、施肥、修枝，甚至用干净的抹布擦拭叶上的尘土，到十几公里外的果园里捉蚯蚓放进花盆里。后来，我甚至忘了这棵树的责任，忘了初衷，它不光是一棵树，更像我的朋友让人欢喜。每次有人作客，不一定会说我的房子有多么好，却一定会赞赏这棵树有多么棒。

就是这么一棵树，一夜之间却病倒了。路上，我的心情异常复杂。先是思索病症而产生的疑惑，又是回忆往事而感受的幸福，最终却化成了挽救生命的重重担忧。在办公室，关上门，开始打电话，四处询问病因和拯救的措施。一位有经验的朋友告诉我，浇灌葡萄磄水可能会拯救这棵树的生命。我对这条信息充满幻想，视它为摇钱树的救命稻草，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一大瓶葡萄磄水灌进花盆。

它病的很严重，几乎找不到一片绿叶，干枯的硬币大小的叶子缩成一团，挂在枝头晃来晃去，偶尔有一两片叶子做着自由落体运动，散落在花盆周围。它的确病了，病的不轻，甚至是危在旦夕。我走近它，突然觉得它不够意思，事先根本不和我打声招呼，不留给我任何征兆，突然就把自己的生命推向了极致，让我承受痛苦和惋惜。管不了那么多了，在它生命垂危之时，我只能背水一战，冒死一拼。我将准备好的葡萄磄水顺着它的根浇了下去，我更愿意相信这葡萄磄水就是圣水，真的能够挽救这棵树的生命。接下来的几天，我守在它身边，注视它、观察它、抚摸它。可是，它并没有一丝好转，反而加重了垂危的步履。枝上的叶子已所剩无几，花盆周围散落着厚厚的一层，干枝一触即断，已没有生还的可能。

它在病中死去了，我却很平静，也许是因为目睹了它的死亡过程，我早有了思想准备。其实，树和人有相似的一面，得了病又得不到有效的治疗，一定会恶化并走向死亡。从去年这时直至干涸而死，它在我的屋里整整呆了一年。这一年里，它净化屋里的空气，美化环境，在给它浇水、施肥的日子里，我还与它建立感情。我想，它完全尽到了一棵树应尽的责任。

几天后，我把死去的摇钱树种在楼下的一处空地，　它直直地立在那里，残留的树枝迎风摆动，显得毫不起眼。我之所以这样，是想让它回归自然，并告诉看见它的人们，这是一棵好树，虽然它死了，但它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