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我因事走访一个亲戚家，遇见了一个熟人：中年妇女，婆家姓程，人们都叫她程嫂，既善良也干练。闲谈时无意间说起她女儿的事。在我印象中这是一个模样姣好的姑娘，但遗憾的是，四岁左右因误服药物而致耳聋，现在虽能说话，但口齿不清，而使用的词汇也非常有限，这自然跟她的失聪有关，据程嫂说,现在正和一个酒厂的男工人在谈婚姻之事。这个工人也是与她女儿类似的残疾人：耳聋，只能说个别单词，如“吃饭”“上班”等。其致殘的原因也是误服药物，但体魄健壮，劳动好，有礼貌，与其它工人能够沟通，且和睦相处，他的父母也健在，传统工人之家，生活也算过得去。经热心人促和，双方家长同意，这一双残疾青年，由初步接触到谈婚论嫁，其速度之快，不亚于正常人。据说两人单独接触还交谈得很投机哩！但好事多磨，黑松林跳出个李逵来。程嫂的弟弟也就是姑娘的舅舅却出面干预，竭力反对这门婚事。其理由如次：

一、两个都是听不到、说不出口的残疾人，一旦发生家庭纠纷，打起来怎么办？劝都无法劝，还是找一个健康人做女婿，撑得起门面，一来可以保护她，二来有个家庭纠纷也好劝解。

二、最重要的是，这位舅舅去找了一个据说是方圆百里都比较知名的算命先生冯瞎子合过八字。据先生说，两人的生辰八字相克，命相不对，若强行成婚，日后家不和，业不兴……

听了程嫂的叙述，真叫人哭笑不得，眼见两个弱势群体的青年，既无抗争能力，又毫无表述自己意见的机会，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得不动情了，正所谓，知而不争，不可谓强，争而不得，不可谓智。我当时打断程嫂的话头说：“程嫂,这本来是你的家务事，我不便多嘴，但你既然提起了，又有征询别人意见的意思,那我只好讲两句了。处理这类问题要合情、合理、合法，弄得不好，会造成一辈子的精神痛苦，首先说，这是他两个的事，任何人不能替代，即使是生身父母也只能建议、引导，而不能包办，更不能强制。同不同意，首先要征得他们的意见……”

“两个都聋头聋脑的，有哪样意见，懂哪样嘛！”程嫂打断我的话说，我当即回答：

“你究竟在讲新哩，还是在讲旧。讲旧，那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时再见面，再恋爱，日后好不好让他们自己的命运去闯；讲新，让他们先见面互相了解，同意后再结婚。你现在是先新，让他们接触、了解；然后又旧，突然搯断这种了解，另选高门。他们感情上能承受吗？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没有自己的意见呢？又怎么知道他们不懂呢？不去了解他们本人的实际感受，而单凭自己的想象，更糟糕的是去找一个算命瞎子拿主意，瞎子自己还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哩，还去指导人家？你们带着倾向性的意见去问人家，他讨得你的口风后，当然要跟你说八字不合啰，不怕我没有在现场，瞎子的这些话是会有的，说完命象不对之后他又会说，‘命好算，德难断’，祖上若积有阴功德泽的话，以后也能逢凶化吉，以后的日子也许相处得好。或者就说‘时真命不假,时假命不真’，也许是你们把他俩降生的时间记错了，所以产生八字不合。这种‘父在母先亡’的骗人鬼话，你们都信以为真吗？说有一个人去算八字，问先生他家爹妈哪个先死。先生讨得他爹妈的生辰八字，装模作样地翻了翻书，掐了掐手指，说些玄之又玄，旁人似懂非懂的话，然后念念有词地说，按命理推算，应该是父在母先亡。这可以理解为：

1、父亲在世时，母亲已经先亡（此处的‘在’字作动词，即活着之意）。

2、父亲在母亲之前先亡（此处的‘在’字作介词结构，在……之前）。

3、父母均在人世（总有一人要先亡）。

4、父母均亡（总有一个死在前）。

这五个字把全部情况概括完。真是只有先生说的，没得你说的，都什么年代了还去相信这类鬼话……！”

日月如梭，二十余年过去了。不想一天在一个偶然的亲友聚会的场合又碰见了程嫂，当我问及她姑娘的情况时，她说，后来还是嫁给了酒厂的哑吧，现在外孙都读大学了，是去年考取的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

愕然，骇然，幸然，听后我一时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幸运的孩子，凭你的身世，是不是可以导演一台好戏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