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洛阳回来之后,在家待了没几天,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和家人亲戚打了一下照面,好歹算是吃上了一顿家里的饭。然后就又开始了我的下一站的旅行,从石家庄坐火车到无锡,在从无锡转常熟。如今已经待了近半个月。在常熟,因为住宿太费钱,我甚至租了一套房子,挺偏的一处房子。面积不大,也就三四十平。女房东姓刘,就住对门。我叫她刘姨。
我找到这所房子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而且下着小雨,溽闷阴湿,长期生活在北方的我实在不适应这样的天气。我正盘算这家要是再谈不妥就暂时找个旅店住一宿算了。我扣了门,开门的是个女人,约摸四十左右。面目冷清,眼角微翘,珠灰色的眼球,长相也算滋润。她最先看见我时,叫了一个我陌生的名字,然后又马上转头轻声说了句不该年岁这么大。可能我的眉眼有些像她的什么人吧。于是她问我什么事,我说看房。她难以置信的看我,我只好说:“我休学了,出来画画。”
或者我的存在就是那么难以理解,干着一些我不该干的事情。我现在应当是在学校好好念书的时候,我拿出学生证还有临时身份证给她看,又盘问了几句,她才把眉舒展开。她带我看了房,倒也干净,何况地方偏,价格自然也不贵。我也仔细检查了她的一些证件,于是搬进了这所房子。她给了我钥匙,说她就住在对面,往后可以叫她刘姨,有什么事,可以叫她。
刘姨是那种很典型的江南女人,窄额头,喜欢将发髻盘起来松散地别在头上,早就有耳闻吴侬软语的中听,作为语文老师的她虽讲一口普通话,但音调还是清越,我经常想她的喉管里是不是安了枚哨片。她喜欢国学,喜欢侍弄花草,喜欢养鱼。只是从未见过她的家人,我也没有敢提及。
最开始在常熟的几天,总是白天背着画板和稿纸出去,转一些地方,将近傍晚才能回来。早饭和午饭几乎就是凑合,晚上突击功课,整理白天的稿和画,有时候到后半夜才想起给自己弄顿饭吃。我住在那儿的第三天,刘姨让我去她家吃饭,那天我特意早回来了一会儿。我一直以为会很甜腻,笋尖肉丝,素炒黄瓜几道家常菜做的味道很淡。她终于有了一个微笑,我于是瞥见了那个很小的笑窝。但笑容里总是隐着一点悲切的影子。我在刘姨家看见了她的花草,蟹爪兰,文竹,吊兰,客厅的影壁上挂着一张尺幅很大的行书,四个字,荣辱不惊。
“这是谁写的字,真好。”我对刘姨说。“我先生。”她注视着那幅字好久好久,才说。我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轻声说“不好意思。我不应当问。”她坐在沙发上,声音淡得像融进水里的糖,悠悠地散开,说了一个故事:“他是我这么多年见过的最完满的人,我跟他是大学同学,他学的是英语,后来又去了日本,回国以后一直搞翻译。不过还是我福分不够,没能陪他多久。”我终于明白了她珠灰色的眼里隐着的悲,她曾经拥有一个那么完美的人,掌握三门语言,写一手好字。突然间失去,任谁都难以接受罢。“那你先生....”明知不礼貌,却还忍不住好奇。“算上今年,死了十七年了。”....
我不敢再去看刘姨的眼睛,也不敢去琢磨这十七年的日子究竟是怎么一天一天算过来的,让一个风华正茂的女人消磨到现在的模样。或者这就是情感的最高境界,抱着美好的回忆而痛苦一生。就像握着的一朵玫瑰,花会慢慢凋谢,而刺去扎进肉里拔不出来。她就像我一样,很久没有找人倾诉过了,不知道隐忍了多久。是的,每个灵魂的背后都刻满故事,希望被发掘,但却不希望别人窥视。
她竟泪流满面了.......我知道,她不是哭给别人看的。
-------------原稿于3月24日,夜,常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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