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桃花红杏花儿白紫气冬凝

发表于-2009年05月11日 中午2:32评论-1条

2005年4月16日,是我们知青下乡插队的纪念日。这天恰逢周末,我们四位“知青友”相约前往30年前曾一同插队的地方——大荔县许庄镇党客村。

我们乘一辆“五菱牌”微型私家面包车,沿着洛惠渠旁公路,由东南向西北方向行使。公路两旁和洛惠渠两边的三行白杨树挺拔葱郁,墨绿色叶子遮蔽下的面包车显得是那样娇小。高伟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我和其余两人透过车窗向外张望。午后的洛惠渠水面,春光粼粼,偶然可见水面漂浮的各种残花花瓣顺水流向远方。洛惠渠把陕西省农垦局农六师的农田与农民农田截然分开,景色依旧是30年前下乡时的景色。那年,也正是芳菲四月天,我们一同来此插队的五个知青中,三个稚气未脱小伙子如今已两鬓斑白,满脸皱纹,两位姑娘婀娜多姿身段已让岁月风雨洗涤得荡然无存。不过,其中有俩后来结为夫妻,我想他们应感谢这片黄土地 ,构筑了他们爱巢的雏形。

车轮滚滚,泛起的黄土浮尘被远远抛在后面。红肥绿瘦,不远处党家桥旁边那棵孤零零的老桃树格外夺目。远远望去,粉红的树冠如火炬,鼓满徐徐春风,飘浮于蓝天白云和铁镰山麓下。我们下乡插队那段日子,这棵桃树已是碗口粗,年年桃花盛开时,花团锦簇,香飘方圆几里,待收获果实时,不知何故结果极少,是不是离大队果园太远缘故?使桃树授花粉几率少。

一路小上坡,面包车缓缓减速拐弯来到桥面上。浓密遮阳的老桃树下突显一座孤坟,裸露的黄土上爬着稀稀疏疏的青草和几个白花圈,在绿油油的植被中显得格外惹眼,挽帐在春风中飘飘瑟瑟地招我们来到墓碑前。青石碑镌刻着我们曾经熟悉的名字——刘凤燕,生于公元一九六零年元月十五日卒于公元二零零四年六月二十日。姜瑞丽无不惊讶,喃喃低语:“去年4月我和高伟回生产队曾见到过凤燕,当时她正拉着满满一架子车农家肥正往自家果园走。粉红的纱巾下那高挑细长眉毛配着一双丹凤眼还是不减当年的秀美,略显憔悴的脸上沁出细细汗珠。迎面碰上,凤燕连忙停车双手拍了拍微微发胖身子,三步并作两步握住我的手:‘好想你们哟,啥风把你们给吹回来了。’突然凤燕把手抽回,她那像锉一样的手从我的手中滑脱。‘你孩子多大,孩他爸是谁,来了没有?’我指指站在不远处的高伟,‘喔就是孩他爸。’凤燕迷迷双眼仔细端详着。咯咯、银铃般的笑声还是那样清脆…… ”。姜瑞丽说着说着已泣不成声。此时此刻,我们在场的四人不敢眼与眼对视,怕悲伤的情绪会加倍放大。我插话说:“姜瑞丽,凤燕和你都算姐们,没给你说过当年我们三个男知青在大队果园偷桃的事。” “没有,从来没有,还是回城后,高伟给我说过,真是贼三年不打自招……。”

那是下乡第二年“双抢”的季节,晌午后,我们三个男知青拖着疲惫身体,去大队果园买菜,连敲门带喊叫:“买菜了!买菜了!”大门里传来张老汉沉闷的声音,“人都回家收自留地麦子去了,今天不卖菜。”平时敲门都会传来“黄黄”狗的吠声。“张大爷那‘黄黄’呢?”“跟主人回家了,问这干啥,是不是不安好心。”门吱呀呀开了,张老汉拿一大把摘好的韭菜和青菜说:“这是我晌午下面条的菜,拿去吧!”我们执意要给钱,“给啥、给啥,我一个人收钱说不清。”呼的一声,不由纷说把门关上了。

我们三人贼心灵动,迅速把菜藏进附近麦垛中,从离果园大门最远背静的墙豁口处,搭人梯连拉带拽翻滚过两丈高墙,猫下腰,深一脚、浅一脚,顾不得荆棘的刺疼,来到桃树下。周围被风吹落的桃子零零散散,随手拣一个桃子,在衣服上蹭蹭,咬一口酸涩中裹着苦味。小心翼翼地摇摇桃树,桃子在树上晃晃就是不掉,我和张心刚像猴子窜上树,饥不择食将桃子摘下撇到地上,高伟把长裤脱下,裤角打个结当袋子用,不一会两裤筒就塞满了,高伟打个手势——撤。我们翻墙时不知咋的“咕咚”一声,人没下墙,两裤筒桃子先落了地,再生布裤筒也摔开了线,毛绒绒桃子滚了一地。动静大,惊动了张老汉,“谁!弄啥呢?”我们噼里啪啦跳下墙,皮带把上衣一扎,拣起青桃子往衣服里灌,青桃子绒绒毛刺得皮肤奇痒无比。这副狼狈相,慌不择路,回知青院已不可能,何不到洛惠渠洗一洗,止止痒,再说那里也僻静。

我们三人来到离党家桥约20米远的渠水相对平静的拐弯处,青桃子咕噜咕噜扔到渠边草丛中,一个个身上都仅剩裤叉,扑腾扑腾跃入渠水中,身上被手挠得红一道白一道,顿时,皮肤搔痒有所缓解。然后开始分享“胜利”果实。吃着、吃着,张心刚把吃剩的半拉桃子一扔,嘴一啐,“村花凤燕往这边来了。”高伟无不怀疑地说:“你那贼眼咋贼亮,我咋看不出来。”张心刚无不得意地说;“谁让我是她赶马车父亲的徒弟,瞧她那风吹杨柳走路姿势,担一副水桶更明显,我一看就知道是她。”我急忙道:“井水咸,河水甜,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心刚你别得意,看咋躲?”张心刚反唇相讥说:“有啥躲,她问就说是买的!既便被识破了,看我是她父亲徒弟的面子,也没多大事。”凤燕竟然大大方方向我们这走来,我们只好下半身子埋进水里,青桃子毫无掩饰、乱七八糟摆在渠沿沿。凤燕悄然而至,撇着眼睛说:“知青哥们到这黄汤汤洗洗刷刷像泥娃娃,没洗干净倒把下游水弄脏了,让妹子担水多绕这些路。”知青们都称呼她为铁姑娘或“铁梅”,因为她家祖孙三代与《红灯记》李玉和一家构成一样,奶奶、父亲和她。 “‘铁梅’给哥们唱一段秦腔,‘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凤燕努了努嘴,“叫你们知青哥,算抬举,别老想沾便宜。叫‘铁梅’多难听啊,以后叫凤妹子吧。” “凤妹子吃我们买的鲜桃,润润嗓子再唱。”高伟说着顺手把几个桃扔过渠对岸,青桃子咕噜噜滚到凤燕身边,她连瞅都不瞅一眼说:“这酸溜溜的青桃子白送都不要,还用买,分明是……。”道出一半的话又咽回去。我们赶快把话叉开。“你不唱我们可唱了。” “好好,看你们嘴里能吐出几颗象牙?”凤燕苗条身子落座在两水桶支撑扁担上。“我们唱罗马尼亚民歌”。“快唱、快唱,别骂人”。显然她把罗马尼亚理解为“骡马你呀”。我们在水中闷声闷气,气不顺,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多瑙河上银光闪闪,我的情人轻轻走来,飘逸的头发又黑又亮,我一看就知道是她。麦子熟了需要收割,青春年华不可虚度,只要你摸住那……。”

远处有一辆科技下乡宣传车上高音喇叭正播放着周彦宏所唱《春暖花开》歌曲。周彦宏那娇媚甜美的嗓音,和着暖煦春风飘荡于铁镰山麓下的果园、田野。“春季准时的到来,你的心窗打没打开,……。风也变暖了,云也变淡了,往事已飞了,飞过那忘川。”这充满春光的歌声由远渐近,打断了我们的思绪。

往日歌声和着现代流行歌曲袅袅在耳边萦绕,往日凤燕的倩影参差于万紫千红春色中。望四周,桃花红,红得红破了脸,杏花儿白,白得耀人眼。望天空薄薄浮云掠过老桃树梢,老桃树依然繁花似锦,可凤燕已是红消香断谁人怜?我们用老桃树、杏树枝桠编织一个花圈,轻轻放在凤燕墓碑前,以祭奠我们的哀思。这里何止长眠一个被遗弃的灵魂,更埋葬了我们青春一段特殊的记忆。

知识青年这历史符号也给凤燕心灵上烙下痛苦的烙印。因为她丈夫是农垦局农六师职工,是招上门的女婿。八十年代初,知青大返城时,全国各农垦局属城市来的高初中生均允许有条件返城,这唯一条件就是未结婚男女知青。这汉子与妻子“假离婚”,抛弃咿咿学语的女儿回到城市。知青大返城制造了多少“孽债”,演绎多少人间悲剧。这悲剧后遗症也是凤燕投洛惠渠水自尽原因之一。

她美丽,尤其善良。英国哲学家罗素说过,“在一切道德品质中,善良的本性在世界上是最需要的”。“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我们男知青在农村除了大队果园事件外,还有等等其他不良行为足以“恶小”而不可恕。在那个年代有些人为捞取“政治资本”不惜告发他人的事情有的是,可她并没有这么做,这不正是彰显了她一颗善良的心。我们面对她的灵魂,感到羞愧。“清香嫩蕊含不吐,日月怪我来何迟” 。

当年,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桃树,挂果异常繁盛。结果子是李子桃,光溜溜无绒毛,清脆可口香甜。当地人给桃起个好听名字,叫“凤李桃”。进城的老乡给我带了些那种“凤李桃”。吃剩桃胡放到金鱼缸,金鱼游动波纹折射水中桃胡上变形时,仿佛有了些生命。桃胡那浅浅皱纹像年轻人不太成熟的大脑沟纹,桃仁形状像我已衰弱苦涩的心。从此我有了不吃桃子的癖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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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温筱鸿点评:

点评:在一切道德品质中,善良的本性在世界是最需要的。这篇文字很朴实,读了处处让人心动!推荐啦

文章评论共[1]个
文清-评论

感谢您带来的美文,问好!at:2009年05月13日 中午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