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蕾妈带着小蕾去超市里买东西结帐的时候看见了我。小蕾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小丫头，微卷的头发，小虎牙。小蕾妈跟我打招呼，我微笑着，捏捏小蕾的脸蛋，问她：想你姐姐么？小蕾很疑惑地看我。

于是小蕾妈狠狠瞪了我一眼，我知道我多嘴了。也许她妈根本没跟她说过她姐姐的事。她姐姐跟她长得挺象的，也有小虎牙。她姐姐的小名叫软软。

我五岁的时候软软七岁，我七岁的时候软软依旧七岁。

软软妈（也就是小蕾的母亲）跟我妈在一个单位，而且在一个科。我小时候经常被妈领到单位去，所以跟软软妈也是很熟的了，于是就认识了软软。软软大我两岁，所以会让着我，有时候也会用一丁点坏心眼欺负我，而且她会弹钢琴。我刚认识软软的时候还是个只会流鼻涕然后用袖子一擦就流进嘴里的小孩。

我经常望着她渴望马上再涨两岁，因为我觉得两年以后我一样也可以弹钢琴，让着或欺负别的小孩。这在我心里是很神圣的。不过软软，永远比我大两岁。

卷曲的头发一身明黄色衣裙，名字很甜--软软。那就是她了，我记忆里的。

后来听说软软被查出来有先天性的心脏病，而且这种病有家族史，她远在日本的姑姑也是同样的症状。我自然不明白什么叫先天性心脏病，我也只是每天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软软，软软”的叫着。就那么叫了两年，软软七岁了，先天性心脏病的症状再没有显现出来，家人也都稍微放了心。

有一天晚上下大雨，雷打得很响。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雨，闪电凶兽裸露着的獠牙似的。水落下来在窗子上结成水幕。窗外的响动揪着心脏一样，心情怎么也放不下去，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早晨，雨住了，东方微酡着颜面。

妈中午下班回家的时候跟我说软软住院了，现在很危险。诱因是昨天晚上的雨下的太大了，雷太响了，加上本身的病。软软妈哭肿了眼，软软爸一上午抽了两包烟。医生一面说着善意的谎言告诉他们要镇定，没什么事，另一面又和另外几个医生窃窃私语。

软软从普通间搬出来住在了重症监护。

他们已经给软软下胃管了。

软软戴上了氧气瓶。

软软在住院两天之后动手术了。

手术室的红灯从下午三点整整亮了一个晚上，软软的父母就那么呆滞地看着，凌晨的时候红灯转成了绿灯。软软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医生们还是在说着善意的谎言，摇着头。麻醉剂的药劲一过，软软醒了，漂亮的眼珠也最后那么再转动了一次。不过她那时候已经不认识父母而且再不会说话了。

医生终于不再骗他们了，医生终于说：“我们尽力了，给孩子料理后事吧。”

软软妈给医生跪下了。医生怎么扶也扶不起来。

软软妈沉默了，然后在医院的回廊里大声哭嚎。“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希望，求你们救救软软。”她又跪下了，像个疯妇似的捶着地。周围站了一圈的人，谁都不敢去劝，因为谁也不知道怎么劝。

软软穿上纯白的小衣服了。

软软妈见到孩子不再哭了，她说：

“软软，吃饭了。”“上回的故事讲到哪了。”“动画片快开始了。”“来，妈给你洗洗小脏手。”

软软被放进太平间了，花圈中间是她的黑白照片，小虎牙，卷头发。

软软送进火葬场了，软软妈几乎瘫倒在地上了，骨灰盒送出来的时候她不知怎么变得那么镇定，捧起骨灰盒。

再后来，大约过了半年。软软妈开始看育儿手册了。

一年之后，有了小蕾。是的，这是一个新的轮回了。至于小蕾，她真的很像软软，尤其是弹钢琴的样子。这就是命。必须服从。

----仅以此，告诉那些岁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