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是我爹!家中排行老大,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老徐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奶奶说他出世不久就拉稀,直拉到没了人气。爷爷奶奶以为他死了,伤心的把他挂到猪栏的门框上,准备第二天清早上山埋。清晨时分,老徐发出的微弱啼哭声惊动了他们。两人惊惊惶惶的抱了回来。深深地自责着:“要死了!差点埋了活人。”提到老徐,奶奶总会说:“你爹命大!”
老婆婆是奶奶的妈妈,老徐外婆带大的。这个老婆婆很长寿,我们做小孩的时候,还总吃到她偷带的零食,几颗糖,几颗枣,就藏在对开的衣襟里。她后嫁的老头,家里挺宽裕的,那是个终年带着雷锋帽,坐着摇椅,手拿拐杖指指点点的凶凶的瘫老头。我奶奶不是他生的,他不喜欢我们,总是赶得我们做燕子飞。
老徐的童年据说是幸福的,老婆婆很疼爱她。爷爷奶奶又一直送他读书,基本没有务过农。按我奶奶的说法是:“你爹真会读书哇!读到高中了,没有学校读了,这才敲锣打鼓送回村里的。”我至今都不明白,所谓的“没有学校读了”是什么概念?或许连我奶奶自己也并不明白。但远近村里都觉得老徐是优秀的。
青年时的老徐健壮、帅气,喜欢唱歌,爱结交朋友。毕业后,老徐开始学着种田。村里人老是以他为奇。他是文化人,他种的东西,村里人都没种过,什么甜菜,什么榨菜……。
老徐和我妈的婚姻是包办的,婚后打架相骂家常便饭。老徐喜欢玩,尤其爱打牌。每次我妈一发现,操起什么家伙就打过去。我奶奶说有次我妈拿着晾衣服的竹篙,追着全村跑了几个圈。我奶奶看不过,骂老徐,要他停下来,让我妈打几下解气。我奶奶以她的仁厚和包容,呵护了我父母的脆弱婚姻,也成全了她和我妈亲如母女的婆媳佳话。奶奶去年拣柴摔断腿,我妈接回家医治。回村后,奶奶对小姑说:“天下再也难找这样的好媳妇。每天端近端出,好吃好喝的,从来没做过脸色。”(这是题外话)
婚后一年,老徐去青岛当了四年兵。家里的照片薄里,老徐身穿海军服,踌躇满志的遥望远方。同去当兵的五人,唯有老徐提了“下士”,其他几个老乡都以老徐为榜样。
退伍后的老徐,当上了村里的支书。那时运动特别多,什么党代会,民兵训练什么的,我是搞不清。只见老徐忙进忙出,谈笑风生,风风火火,自信满满。
八三年,小徐出世,我妈回城。老徐义无反顾的抛弃了熟悉的一切,拖着我们三个,开始了白手起家的艰辛生活。
城市是陌生的,投靠的外婆家又几乎是一贫如洗。五个舅舅,一个阿姨都已成家的成家,糊口的糊口,各自为政,我们能够得到的帮助相当有限。
没有了熟人,没有了关系,老徐寸步难行。压力又这么大,要盖房子、一家人吃喝、三个孩子念书。那时没城市户口,学费是人家的好几倍。在大家还很看不起二贩子的时候,爱面子的老徐被迫无奈,干起了个体户。老徐什么都卖过,卖水果、卖面包、卖早餐、卖绿豆汤……。那时还没有货车,送货都用自行车。每天五点不到老徐就起床,骑车一个多小时去拉面包,赶在早餐开卖前送到早餐店。老徐养了很多猪,天天忙着捡菜,喂猪,打扫猪圈。又卖糠灰,那是谷壳燃烧后的灰,瓷器未成形前,用来垫底,防粘的。老徐送货上门,用板车拉。为了防火,怕有的还没烧尽,烧坏外面的麻布袋。老徐总要洒很多水,搞的沉重不堪。老徐拉车的样子历历在目,弓着腰,咬着牙,一步一挪……
时光荏苒,老徐慢慢的改变了。小白杨不唱了,牌早戒了,头发大把大把的快掉完了,门牙也不在了……。终年无休,风雨无阻的忙碌把老徐煎熬成了老头,同时换来我们儿女南下广州的车票,换来他和我妈的孤单晚年生活。
奶奶总说老徐命大,我却觉得老徐命太劳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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