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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钗头凤》迷案臻臻205

发表于-2010年08月06日 下午5:44评论-0条

陆游、唐婉、绍兴沈园、《钗头凤》,这几个符号,共同联结缔造了一段爱情的千古绝唱。在诸多的古笔记抄本中,都记叙了一个故事:陆游曾经娶妻唐婉,因妻子与家人不和,迫于家庭压力休妻。唐婉改嫁给了同郡宗子士程。后来,陆游到沈园游玩,与唐婉相遇,怅然有失,于是在园中墙壁上题写了一首《钗头凤》词:“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销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婉得知之后,也回题了一词:“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这一首情真意切的词,哀婉沉痛,观者无不为之怆然。不久,唐婉就抑郁而死。

这个著名的爱情故事,还被后世之人改编成了戏曲,广为传唱,并且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绍兴沈园也因此而声名大振。但是,关于陆唐二人在沈园偶遇的情节,以及《钗头凤》一词的写作背景,却是历有争议。早在清代,浙江海宁人吴骞在《拜经楼诗话》中就提出了质疑,认为此乃宋人牵强附会出来的故事,《钗头凤》一词是陆游情有别寄,并不是为了唐婉而作。现代著名词学家夏承焘先生也认为,《钗头凤》是陆游于中年入蜀后所作的词,乃为一时即兴之作,实与唐氏无涉。

争议的焦点之一,是记叙这个故事的几部笔记抄本,内容有互相矛盾的地方。首先是陆游题词的年份对不上号,其次是沈园的归属有不同的说法。因为有抄本将沈园说成是唐婉改嫁之后的夫家的房产,也就是说,唐婉曾经是沈园的女主人,她死后,沈园也数易其主。如此一来,处于这种背景之下的陆游,到沈园游玩倒似带有明确的目的性,就是为了再会前妻,重温旧情。这不免带有一点想当然的味道。且不说这种可能性,在封建礼教盛行的南宋时期有多大,即使退一步说,陆游真有那么傻,已经改嫁了的唐婉也不可能傻到把自己不忘旧情的心迹写在自家园子里的墙上。因此,这种由私家编撰、以记录稗官野史为主的笔记抄本,可信程度存疑。

从陆游留下的诗文看,他确实在沈园题过词,他的诗作中也屡屡提到过沈园,如:“落日城头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等等。然而,这并不能说明他曾在此邂逅唐婉,并为之作词。夏承焘先生认为,《钗头凤》是陆游入蜀之后,到宣抚使王炎的幕府任职期间,居于成都的五年里所作的。这主要是以《钗头凤》的用韵、写作风格以及词中所提到的景物为参照,然后与陆游同一时期写作的诗词作对比,最后得出的结论。也就是说,《钗头凤》并不是为了唐婉而写,“红酥手”另有其人。有可能是陆游在四川期间,曾经迷恋一位美人,心里时刻惦记挂牵,后来天不遂人愿,两人最终分开。于是,陆游写下了《钗头凤》一词遣怀,排解内心的愁闷和哀伤。

明代笔记《尧山堂外纪》中有一段记叙,与此说法相类似:陆游在蜀时,钟情某个女子,曾赋诗曰:“金鞭珠弹忆春游,万里桥东罨画楼。梦倩晓风吹不断,书凭春雁寄无由。镜中颜鬓今如此,席上宾朋好在否?箧有吴笺三百幅,拟将细字写新愁。”尔后,陆游又写了一首诗:“丧马清狂锦水滨,是繁华地作闲人。金壶投箭消长日,翠袖传杯领好春。幽鸟语随歌处拍,落花铺作舞时茵。悠然自适君知否?身与浮名孰重轻!”从这些诗里也可以大致看出,陆游在蜀中的生活也是颇为风花雪月、温柔欢悦的。

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测,尚无法完全证实。只不过,若是此说成立的话,那么唐婉的和词,也是好事之人的附会之作了。 

这两阕词虽然出自不同的人之手,前一首为南宋著名词人陆游所作,后一首为其前妻唐琬所作,却浸润着同样的情怨和无奈,因为它们共同诉说着一个凄婉的爱情故事——唐琬与陆游沈园情梦。 ­

陆游是南宋时期著名的爱国诗人。他出生于越州山阳一个殷实的书香之家,幼年时期,正值金人南侵,常随家人四处逃难。这时,他母舅唐诚一家与陆家交往甚多。唐诚有一女儿,名唤唐琬,字蕙仙,自幼文静灵秀,不善言语却善解人意。与年龄相仿的陆游情意十分相投,两人青梅竹马,耳鬓厮磨,虽在兵荒马乱之中,两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仍然相伴度过一段纯洁无瑕的美好时光。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种萦绕心肠的情愫在两人心中渐渐滋生了。 ­

青春年华的陆游与唐琬都擅长诗词,他们常借诗词倾诉衷肠,花前月下,二人吟诗作对,互相唱和,丽影成双,宛如一双翩跹于花丛中的彩蝶,眉目中洋溢着幸福和谐。两家父母和众亲朋好友,也都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于是陆家就以一只精美无比的家传凤钗作信物,订下了唐家这门亲上加亲的姻事。成年后,一夜洞房花烛,唐琬便成了陆家的媳妇。从此,陆游、唐琬更是鱼水欢谐、情爱弥深,沉醉于两个人的天地中,不知今夕何夕,把什么科举课业、功名利禄、甚至家人至亲都暂时抛置于九霄云外。陆游此时已经荫补登仕郎,但这只是进仕为官的第一步,紧接着还要赴临安参加“锁厅试”以及礼部会试。新婚燕尔的陆游留连于温柔乡里,根本无暇顾及应试功课。陆游的母亲唐氏是一位威严而专横的女性。她一心盼望儿子陆游金榜题名,登科进官,以便光耀门庭。目睹眼下的状况,她大为不满,几次以姑姑的身份、更以婆婆的立场对唐琬大加训斥,责令她以丈夫的科举前途为重,淡薄儿女之情。但陆、唐二人情意缠绵,无以复顾,情况始终未见显著的改善。陆母因之对儿媳大起反感,认为唐琬实在是唐家的扫帚星,将把儿子的前程耽误殆尽。于是她来到郊外无量庵,请庵中尼姑妙因为儿、媳卜算命运。妙因一番掐算后,煞有介事地说:“唐琬与陆游八字不合,先是予以误导,终必性命难保。”陆母闻言,吓得魂飞魄散,急匆匆赶回家,叫来陆游,强令他道:“速修一纸休书,将唐琬休弃,否则老身与之同尽。”这一句,无疑晴天忽起惊雷,震得陆游不知所以。待陆母将唐琬的种种不是历数一遍,陆游心中悲如刀绞,素来孝顺的他,面对态度坚决的母亲,除了暗自饮泣,别无他法。迫于母命难违,陆游只得答应把唐琬送归娘家。这种情形在今天看来似乎不合常理,两个人的感情岂容他人干涉。但在崇尚孝道的中国古代社会,母命就是圣旨,为人子的得不从。就这样,一双情意深切的鸳鸯,行将被无由的孝道、世俗功和虚玄的命运八字活活拆散。陆游与唐琬难舍难分,不忍就此一去,相聚无缘,于是悄悄另筑别院安置唐琬,陆游一有机会就前去与唐琬鸳梦重续、燕好如初。无奈纸总包不住火,精明的陆母很快就察觉了此事。严令二人断绝来往,并为陆游另娶一位温顺本分的王氏女为妻,彻底切断了陆、唐之间的悠悠情丝。 ­

无奈之下,陆游只得收拾起满腔的幽怨,在母亲的督教下,重理科举课业,埋头苦读了三年,在二十七岁那年只身离开了故乡山阴,前往临安参加“锁厅试”。在临安,陆游以他扎实的经学功底和才气横溢的文思博得了考官陆阜的赏识,被荐为魁首。 试获取第二名的恰好是当朝宰相秦桧的孙子秦埙。秦桧深感脸上无光,于是在第二年春天的礼部会试时,硬是借故将陆游的试卷剔除。使得陆游的仕途在一开始就遭受了风雨。 ­

礼部会试失利,陆游回到家乡,家乡风景依旧,人面已新。睹物思人,心中倍感凄凉。为了排遣愁绪,陆游时时独自倘祥在青山绿水之中,或者闲坐野寺探幽访古;或者出入酒肆把酒吟诗;或者浪迹街市狂歌高哭。就这样过着悠游放荡的生活。在一个繁花竞妍的春日晌午,陆游随意漫步到禹迹寺的沈园。沈园是一个布局典雅的园林花园,园内花木扶疏,石山耸翠,曲径通幽,是当地人游春赏花的一个好去处。在园林深处的幽径上迎面款步走来一位绵衣女子,低首信步的陆游猛一抬头,竟是阔别数年的前妻唐琬。在那一刹间,时光与目光都凝固了,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都感觉得恍惚迷茫,不知是梦是真,眼帘中饱含的不知是情、是怨、是思、是怜。此时的唐琬,已由家人作主嫁给了同郡士人赵士程,赵家系皇家后裔、门庭显赫,赵士程是个宽厚重情的读书人,他对曾经遭受情感挫折的唐琬,表现出诚挚的同情与谅解。使唐琬饱受到创伤的心灵已渐渐平复,并且开始萌生新的感情苗芽。这时与陆游的不期而遇,无疑将唐琬已经封闭的心灵重新打开,里面积蓄已久的旧日柔情、千般委屈一下子奔泄出来,柔弱的唐琬对这种感觉几乎无力承受。而陆游,几年来虽然借苦读和诗酒强抑着对唐琬的思念,但在这一刻,那埋在内心深处的旧日情思不由得涌出。四目相对,千般心事、万般情怀,却不知从何说起。这次唐琬是与夫君赵士程相偕游赏沈园的,那边赵士程正等她进食。在好一阵恍惚之后,已为他人之妻的唐琬终于提起沉重的脚步,留下深深的一瞥之后走远了,只留下了陆游在花丛中怔怔发呆。 ­

和风袭来,吹醒了沉在旧梦中的陆游,他不由地循着唐琬的身影追寻而去,来到池塘边柳丛下,遥见唐琬与赵士程正在池中水榭上进食。隐隐看见唐琬低首蹙眉,有心无心地伸出玉手红袖,与赵士程浅斟慢饮。这一似曾相识的场景,看得陆游的心都碎了。昨日情梦,今日痴怨尽绕心头,感慨万端,于是提笔在粉壁上题了一阙“钗头凤”,这就是开头所提到的第一首词。 ­

随后,秦桧病死。朝中重新召用陆游,陆游奉命出任宁德县立簿,远远离开了故乡山阴。第二年春天,抱着一种莫名的憧憬,唐琬再一次来到沈园,徘徊在曲径回廊之间,忽然瞥见陆游的题词。反复吟诵,想起往日二人诗词唱和的情景,不由得泪流满面,心潮起伏,不知不觉中和了一阙词,题在陆游的词后,这就是开头提到的第二首“钗头凤”。 ­

唐琬是一个极重情谊的女子,与陆游的爱情本是十分完美的结合,却毁于世俗的风雨中。赵士程虽然重新给了她感情的抚慰,但毕竟曾经沧海难为水。与陆游那份刻骨铭心的情缘始终留在她情感世界的最深处。自从看到了陆游的题词,她的心就再难以平静。追忆似水的往昔、叹惜无奈的世事,感情的烈火煎熬着她,使她日臻憔悴,悒郁成疾,在秋意萧瑟的时节化作一片落叶悄悄随风逝去。只留下一阙多情的《钗头凤》,令后人为之唏嘘叹息。­

她本可以拥有更美好的恋情和回忆。人道是:­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如梦魂中。­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

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者番同。­

此时的陆游,仕途正春风得意。他的文才颇受新登基的宋孝宗的称赏,被赐进士出身。以后仕途通畅,一直做到宝华阁侍制。这期间,他除了尽心为政外,也写下了大量反映忧国忧民思想的诗词。到七十五岁时,他上书告老,蒙赐金紫绶还乡了。陆游浪迹天涯数十年,企图借此忘却他与唐琬的凄婉往事,然而离家越远,唐琬的影子就越萦绕在他的心头。此番倦游归来,唐琬早已香消玉殒,自己也已至垂暮之年,然而对旧事、对沈园依然怀着深切的眷恋。常常在沈园幽径上踽踽独行,追忆着深印在脑海中那惊鸿一瞥的一幕,这时他写下了“沈园怀旧”诗: ­

其一: ­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 ­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

其二: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

沈园是陆游怀旧的场所,也是他伤心的地方。他想着沈园,但又怕到沈园。春天再来,撩人的桃红柳绿,恼人的鸟语花香,风烛残年的陆游虽然不能再亲至沈园寻觅往日的踪影,然而那次与唐琬的际遇,伊人那哀怨的眼神、差怯的情态、无可奈何的步履、欲言又止的模样,使陆游牢记不忘,于是又赋“梦游沈园”诗: ­

其一: ­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

其二: ­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

此后沈园数度易主,人事风景全部改变了昔日风貌,已是“粉壁醉颗尘漠漠”,唯有“断云幽梦事茫茫”。陆游八十五岁那年春日的一天,忽然感觉到身心爽适、轻快无比。原准备上山采药,因为体力不允许就折往沈园,此时沈园又经过了一番整理,景物大致恢复旧观,陆游满怀深情地写下了最后一首沈园情诗: ­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

此后不久,陆游就溘然长逝了。

封建礼教摧毁了陆游的纯真爱情,但它无法阻止陆游对爱情的向往和歌唱。面对严酷的现实,他无力回天,只能把一怀愁绪、一腔悲愤倾泄在于事无补的词中。一首《钗头凤》挽回不了陆游的爱情世界,但它成了千古绝唱。时过境迁,沈园景色已异,粉壁上的诗词也了无痕迹。但这些记载着唐琬与陆游爱情绝唱的诗词,却在后世爱情的人们中间长久流传不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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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榭上风铃点评:

爱情永远都是主题,作者对陆游其人,其事,进行的一番精妙绝伦的分析,足见其文学功底的深厚。欣赏!问好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