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孩提时代,就时常听早年在吉安行署工作过的父亲念叨起遂川县的狗牯脑茶如何如何的耐品,如何如何的清香,我真没有想到自己参加工作后,居然会在狗牯脑茶原产地的遂川县汤湖乡狗牯脑茶山下生活工作长达数年之久,亲身感受到狗牯脑茶香的神奇和茶乡农民制茶品茶的逍遥散淡。
1990年,吉安白云山二级水电站胜利竣工。我随大部队转战到遂川县安村水电站建设工地。记得我那天到达安村水电站所在乡政府驻地汤湖街,正遇上汤湖赶集的日子。狭长的街道,低矮的房屋,除了乡政府、林业派出所、邮电局等了了几栋砖混结构的楼房外,更多的是用泥巴干打垒筑成的泥坯瓦房,墙上残存的那些文革时期的标语、口号,昭示着泥坯瓦房的年轮。街上人头涌动,衣着朴素的老表们脸上洋溢着赶集的欢乐,临街的店铺大多是茶楼酒肆,里面围桌而坐的尽是老头子、小伙子,一个个的脸庞红得像刚出锅的红头虾公!
当我和同事徒步从汤湖墟走到我所在的过山涵隧洞工地——汤湖乡的白土村村口时,我的心都凉透了,真的是绝望沮丧之极。白土村四面环山,简直就是被一座座大山头围成的盆地,我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尤其是通往村委会——郭家祠堂的机耕道两旁的梯田,让人惊奇之余就只剩下死一般的孤寂——一块块豆腐块般大小的梯田厡本不算什么稀罕事,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过更没有见到过——梯田里居然还兀立着许多长满绿斑苔藓的褐色巨石,有的像老牛静卧,有的则是傲然挺立,这样的怪石占据着大半块梯田,放眼望去,如石林一般,触目心惊!哎呀,我这哪里是来这里搞建设,我简直就是被流放啊。
我们在黑漆漆的郭家祠堂安营扎寨,开始了在汤湖乡白土村那连电视都收看不到的闭塞日子。但却体悟到了山居生活的悠闲、惬意和汤湖老表的热情淳朴!可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和当地的老表交往后,才知道我来到了一个洞天福地——我居然有幸就住在这闻名遐迩的狗牯脑茶山脚下!阿弥陀佛,缘分啊!
狗牯脑茶山很高,常年是云遮雾罩,神龙见首不见尾。山势从汤湖墟的河边开始,逐步向南推进、走高,其山峰造型有一处十分奇特——从某个角度观望,那活脱脱就是一个哮天神犬猛回首的剪影。这山就是由于这座奇峰而取了这么一个顽强不屈又桀骜不驯的名字——狗牯脑。狗牯脑茶就生长在这云深不知处的狗牯脑山巅之上。
传说有有一位道士,久病不愈,云游到狗牯脑山下,遇一老翁指点迷津:“春风始动,雷声初发之时,采摘狗牯脑山上茶,用安村泉水煎服,茶到病除。”老道登上海拔900多米的狗牯脑山顶,结庐而居,依言而行,结果修练得容光焕发,百病全无。于是,“安村泉中水,狗牯脑上茶”便在民间社会口口相传,流传至今。
实际上这狗牯脑茶是源自哪里呢?这里面有个凄美动人的历史故事。据考证,狗牯脑茶的开山老祖为汤湖乡的梁为镒先生。传说梁为镒年轻时家境贫困,为了生活受雇为别人放木筏,经遂川河入赣江进长江远行他乡。有一次在送货途中不幸遭遇了山洪暴发,木排被洪水冲散,木材被急流冲走。梁为镒只落得流浪南京,行乞为生,后遇一寡妇杨氏收留,结为夫妻。杨氏精于种茶、制茶,由于梁为镒思念家乡,夫妻俩便从南京带着茶籽,回到汤湖,买下了狗牯脑山,修造茅屋,定居种茶。这就是第一代狗牯脑茶的诞生。1915年,美国为庆祝“巴拿马——太平洋运河”通航,在旧金山举行万国食品博览会,汤湖乡绅、茶商李玉山,将所购数斤狗牯脑茶送往美国旧金山,结果获得金质奖章和奖状。此后,又多次荣获海内外博览会金奖,成为名闻遐迩的茶中珍品。
汤湖狗牯脑茶饮誉中外,汤湖的茶馆之多,也可堪称中国一绝。小镇本来就不大,三五条纵横交错的小街,茶馆鳞次栉比,满街茶香氤氲。逢墟的日子,便是平日里难得出门的乡亲们访亲会友的节日。一大早,汤湖街头就热闹起来了,县城里来的商贩、湖南桂东县过来的商贩以及附近乡镇的老表们一起汇聚于此,逛街、购物之余,便是呼朋引伴相聚于茶馆中,喝茶、饮酒。小碟子装的兰花豆、米果、葵花籽等,便是佐茶的上等佳肴。一张八仙桌,大家相对而坐,大家操着吴侬细软客家话海阔天空地侃大山。茶,换了一壶又一壶;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喝到太阳偏西才会分手道别。这样颇具古风的生活,实在令人羡慕。
汤湖老表家家热情,户户好客,只要我们单位的人去当地人家串门,老表们总要泡好一壶香茶、端出几碟点心来陪我们喝茶聊天的。想想我现在在省城,别说喝水要钱买,就是内急也得要交钱才可以放松哟。这种精神境界的城乡差别怎么解释呢?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我所住的白土郭家祠堂边上,便是白土村委会了。村里的书记郭裕庄先生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实干家。高高的个头,方面大耳,两道利剑眉,双目炯炯有神。他的政绩是很明显的,他上任没有几年时间,村民们就告别贫困了。而我们初到白土村的时候,当地的老表端午前后总是有不少人家要陷入青黄不接的困境的。记得1991年左右的时候,我们食堂结算职工结余的定量(那时候还是有粮票和定量的存在),老表们闻风而动,纷纷来食堂买米度荒呢!
在一个初秋季节,头顶着秋日的暖阳,我涉过汤湖河,沿着笔陡的神茶小道,攀上狗牯脑山顶,在茶厂拜会了新任狗牯脑茶厂厂长的郭裕庄。郭裕庄热情地把我引进厂部,亲自为我沏上一壶上好的狗牯脑。沸水注入茶缸,几片嫩绿的叶芽上下翻滚,徐徐绽放开来,茶水清亮,莹润生辉、清香扑鼻,轻轻地用舌尖舔一舔茶水,顿觉神清气爽,香甜润喉,沁人心脾,忽然记起老舍先生所云:“品罢工夫茶几盅,只羡人间不羡仙。”
这是我第一次登上狗牯脑山巅之上,近距离接触茶园。茶树不高,有点像城市里花圃中经过修剪的女贞树。郁郁葱葱,整整齐齐!登高远眺,但见远处山峰飘渺,近处村落星罗棋布,青烟缕缕,鸡犬相闻,恍若进入了远离尘俗的世外桃源一般。心灵为之澄澈,思绪随风飞扬。
就在郭裕庄担任狗牯脑茶厂长后的几年时间里,不仅狗牯脑山种上了茶树,就连安村水电站整个库区的山地都种上茶叶树了。贫困的老表们开始摆脱了守着金饭碗讨饭的日子,挣脱了旧的思想的束缚,家家户户都学会了种茶、制茶的技艺。汤湖老表制茶很有趣味性,采摘来的新芽,经摊青、拣剔、杀青、初捻、初干、揉条、整条、提毫、干燥等多道工序精制而成。其中杀青工艺是高温、少量。杀青在铁锅中进行,锅温保持150~180℃,灶里烧着柴火,在用手先测试锅里的温度后,再将茶叶倒进锅里,双手将茶叶在锅中翻动,待叶质柔软,毫显茶香时即时出锅。温度先高后低,用双手轻轻抓炒、揉团提毫,从炒坯至整形共约15分钟。炒好的茶叶经过摊凉后,为了茶叶能卖个好价钱,还要用镊子精心挑拣、归类,非常辛苦。
但生活在狗牯脑山下的老表们是幸福的,如桃源中人一般的悠闲恬淡。每年的秋季是老表们最快乐的时节,男人们要么扛铳打猎,要么天还没有凉下来,就长袍裹身,烤火聊天。他们把个细伢子用围布背在背上驮着,任由细伢子在背上瞪眼望天、嗷嗷大哭或者口角流涎,仰面大睡。自己则穿件长袍,胯下夹着个火笼,聊天喝茶,真是纯爷们!汤湖的女人则是最善良勤劳的女人,她们整天在家中操持家务,砍柴喂猪侍奉老人,以女人默默的奉献,换来男人们的悠闲自在,同时自己满足于这种现状……
其实,这只是记忆中二十年前的汤湖老表的形象,而今的汤湖老表大概有些变化的。放眼看看南昌街头那些汤湖老表开设的“狗牯脑茶庄”,就不难知道汤湖老表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从思想根源上所发生了巨变。前几年我在站前西路地矿局边上一家狗牯脑茶庄,就无意间遇见了当年狗牯脑茶厂厂长郭裕庄的弟弟郭裕芳。这郭裕芳当年我在白土村的时候就相熟的。老表们喊他为阿芳。真没有想到阿芳居然在1999年来到南昌火车站门口的站前路上开了家狗牯脑茶庄,而且还在家乡承包了60多亩山茶园,办起了自己的茶叶加工厂。阿芳一对儿女出落得卓尔不凡,女儿系南昌女子职业学校茶艺专业的高材生,精于茶艺表演。儿子则在中学毕业后一直跟随在阿芳身边经营茶庄,成为了业界有名的茶叶营销高手。
阿芳店里一块2005年汤湖乡镇府颁发的“汤湖首届茶王大赛优胜奖”奖牌,向客人默默展示着阿芳的制茶手段之高。要在这由省里的农艺专家担任评委的茶王大赛上露脸,那可是相当不易。不仅对茶叶的嫩度、色泽、条索的松紧、弯直、壮瘦、圆扁、轻重、匀正、整碎进行审评,而且对茶汤的色度、亮度、清浊度也要进行审评,要求之严格,近乎苛刻。是什么原因促使阿芳来南昌开设茶庄的呢?我没有问过他,但他一定是一个有思想有眼光有闯劲的绝顶聪明的青年。
据有关资料显示,目前汤湖茶园面积有几万亩,茶叶年产量好几百吨,成为了汤湖老表的经济支柱产业,这大概是狗牯脑茶的创始人梁为镒老先生生前没有想过的事情。梁老无意中造福乡梓,惠及后世,真正是慈航普度,利益众生,想必汤湖乡的群众们是不会忘记这位狗牯脑茶开山老祖的功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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